芝麻盐煎饼

　　筱安快四岁了，他上面有个哥哥筱宝，刚又得了个妹妹筱芳。于是他得跟奶奶睡了，奶奶年近五十，却已是七个孩子的母亲，四个已成家立业，家中还有筱安的三姑和四姑未出嫁，一个三叔未娶媳妇。奶奶爷爷勤俭持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顿饭还有个白菜萝卜的炖烂菜吃，一家人的生活也还过得去。

　　筱安不记得怎么进的奶奶的被窝，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是跟奶奶睡的，奶奶已经起床：扫地、喂鸡，醒来就像一个陀螺，永不知道歇歇……床那头躺的是爷爷，还用脚丫子夹筱安的屁股，筱安就咯咯地笑着，嚷着，然后就喊着吃煎饼，奶奶总是准备好了一半煎饼，里面夹着喷香的芝麻盐，饿了的筱安津津有味地吃着，真比吃了蜜还甜。

　　半个煎饼没吃完，爷爷已起来床，下地去了，那时大队有个良种场，爷爷是场长，他总是比别人起得早，干得比别人多，活也干的比别人巧，特别是扬场，什么豆子、小米、芝麻、麦子，只要经爷爷的手，粒和糠就分得一清二楚，常常引来很多观看的人，还拍巴掌，有的也想露一手，结果一簸箕的糠全进了粒中，引来大家的哄笑。这时的筱安就很佩服爷爷，认为爷爷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当然奶奶也不赖，她总是那么有精神，什么推磨，推碾子，做饭，喂猪，喂鸡，刷碗……在她那一双小脚的驱使下，干得是有条不紊，利利索索。

　　筱安呢，吃饱了就到街上疯玩，小点的时候就跟筱宝哥、小立哥后面调皮：从邻家大叔堂屋的后门进去偷点吃的，再不给他家的水缸里撒点土，谁让他在爹的面前又告筱安的状呢?大点了就带着邻家的娃耕旭、国强、小栓捣蛋，上树掏鸟窝，下河去摸鱼，河岸去折柳、拧柳哨，气得看护河柳且腿脚不灵便的老头哇哇叫。

　　饿了，自然是气喘吁吁地跑回奶奶家，用葫芦瓢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每当此时，奶奶总会追过来夺葫芦瓢，说是屋里有冷好的热水，筱安才不听那一套，一边躲着，一边把凉水灌进了肚子里，张口便要吃的，奶奶总是洋装生气地说，要是再喝凉水就没什么好吃的，可禁不住筱安的央求，变戏法似的拿出煎饼，总有留得吃饭时的菜，卷上一包，再撒点芝麻盐，筱安吃个香甜，心满意足地玩去了。

　　再长大点，妹妹也四五岁了，筱安又回到家和爸爸睡了，可每天醒来，没芝麻盐卷煎饼吃了，筱安就想奶奶，就起来扛着个煎饼向奶奶家走去，有时怕三姑说没出息，到门口的时候就咬两口煎饼，可怕什么来什么，三姑总正好走出门口看见，总是笑着说那句，又是到门口才咬的吧!筱安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嫌丢人，窜进奶奶家，奶奶看见孙子来了，从菜橱柜里拿出留好的菜给筱安卷上，再撒上一层芝麻盐，那叫一个香甜，有时筱安拿回家，让哥哥、妹妹咬上一口，他们都说馋得慌。

　　后来办了食堂。食堂就设在爷爷的良种场里，负责烧火的是本家的一个三奶奶，她那时有三个闺女，没儿子，就特别喜欢长得俊气的筱安，麦子快成熟的时候就烤麦穗搓着麦粒给筱安吃，那真叫一个好吃，就像奶奶给的芝麻盐煎饼。吃完麦粒，就和一圈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喝棒子面的粥，粥倒是很稠，就是没有干粮。三奶奶告诉筱安说：只有长大了，当了队长才有干粮吃，可当场长的爷爷有时也有。

　　筱安总是觉得饿，每次回奶奶家，有时也没有芝麻盐煎饼了。奶奶的脸色还有点黄，精神也总打不起来，有时又有吃的了，懂事的筱安让奶奶吃，奶奶要么说吃饱了，要么说不爱吃，贪嘴的筱安就自己吃了。后来才知道，为了给筱安留一口，奶奶有时不吃饭。那时的筱安吃过榆树皮磨成的面烧的粥、擀的面条，吃过掺杂山药豆泥做皮包的饺子，吃过面疙瘩炒的糊盐，好点的吃过油水沾煎饼，菠菜鸡蛋汤那是人间美味……

　　筱安上学了，调皮归调皮，学起习来也不含糊，成绩在班里也很靠前，老师常常夸奖。因为学校和奶奶家一墙之隔，所谓的土墙也不是很高，老师也大都是本村的，隔着墙奶奶就能知道孙子筱安不赖。每到放学后，奶奶看着孙子，眼就笑成一条缝，说是等筱安有了出息好享福。

　　日子逐渐地好了，爷爷和爸爸租了队里的菜园，干完队里的活，就种自家的自留园：绿绿的的豆角，嫩嫩的黄瓜，脆脆的芹菜，胖胖的白菜。运到集市，换回了一点香甜的炒糖、口酥。每当筱安得到自己的那份，就会跑到奶奶家，拿一块塞到奶奶的嘴里，奶奶总是轻轻地咬一点，幸福地摸摸筱安的头：“俺孙子知道疼奶奶了!”

　　土地也承包到户了，筱安家的小麦堆成了剁，白馍成了自家的主食，芝麻盐煎饼退出了筱安的生活。

　　筱安的三叔结婚了，爷爷奶奶搬进了小南屋，独门独院，另起了炉灶。忙活了一辈子的爷爷奶奶也没闲下来，依然地自食其力，因为他们知道儿女们孩子多谁也不容易，不想成为儿女的累赘。奶奶用她的小脚坚强地走着。

　　筱安不负众望，考上了师范，每月有了伙食补贴，不仅吃的是白馍，还有了可口的菜肴，每当拿起筷子，他就想到奶奶，不知道奶奶是不是每顿饭都有可口的饭菜。学校组织爬泰山，筱安给奶奶带回一个有弯抓手的竹杖，高兴地奶奶整天合不拢嘴，逢人就夸孙子孝顺。

　　筱安上班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他给家人买了好吃的，给奶奶买了一斤羊肉，让她包水饺吃，奶奶还一味地抱怨他不该买，要筱安攒着钱给她娶回一个孙媳妇，可筱安说他总也忘不了奶奶的芝麻盐煎饼。

　　日子越来越富裕，筱安的工作单位也换了几个，从农村进了城，筱安成了房奴，不得不为生活奔波着，回家隔得时间越来越长，可每回有点好吃的，他总能想起奶奶。

　　转眼奶奶八十多了，筱安从四姑家接奶奶来看看他的楼房，因为爷爷活着没能到他的楼里来看看，他很遗憾，他想伺候伺候奶奶，他给奶奶买了当地的名吃乡巴佬烧鸡，奶奶虽牙口不是多好，但她吃的很香，说是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怕耽误筱安的工作，奶奶坚持要回到四姑家，临走时说这辈子没白活，看着孙子这么出息，这么孝顺，她死也瞑目了。筱安记住了奶奶吃乡巴佬鸡的享受，每次去看奶奶，都给她买上一只。奶奶九十多了，乡巴佬鸡吃不动了，筱安就买更烂乎的长岭饭店的烧鸡。有点糊涂的奶奶一看到筱安回家，就说又有好吃的了。后来市场上有了芝麻盐煎饼，筱安就买上几斤给奶奶，给父母，又香又脆的芝麻盐煎饼让一家人回味无穷……

　　奶奶九十六岁，永久地离开了筱安，如今的筱安时常想起奶奶，时常想起芝麻盐煎饼，愿奶奶在天堂也能吃到又香又脆的芝麻盐煎饼。

作者简介：

　　李存伟，1970年10月生，山东省泗水县第一中学语文教师，中教高级，泗水县作家协会会员，平时喜欢写点小说，现有长篇《天赋》、中短篇《两棵葱》《一砚梨花》《鼎上花开》《石匠李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