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信突然升起一股冲动。他走到镜前,镜子模糊一片。信试图在一片迷雾中看清自己。它甚至连人形都没有 ,但似乎能看到一个人。一个衣袂飘飘的道士,手持拂尘,长须飘飞,迎着风站在高高的山岗,口中颂唱着无人能懂的音律,四周仿若仙境。
信靠前用巴掌去擦拭镜子。镜中逐渐清晰地映出一张脸,一张骷髅一样的人脸,两只眼睛却清澈明亮,流转着纯净的光泽。
信就像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竟有些吃惊,镜中人既熟悉又陌生。棕黄微黑的胡须长至脖颈,像一堆野草。双颊深陷,两眼凹陷眼窝深处,放射出奇艺的光亮。眼角几道深刻的皱纹,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湿嗒嗒的毛发搭在肩膀上,正使劲往下滴着水珠。
这是谁?信睁大眼,重新细细地从额头看到眉稍,从鼻子落到嘴角,再到胡须上的水花。不是道士,也不是熟悉的自己。可是,除了他,这里还有谁?信退后一步,凝然注视着镜中影像。
走得太远了,迷失太久了!该回来了,该清醒了!是时候,是时候了……
信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滑落。
卫生间静悄悄的,只有心脏处澎湃起伏,挣扎着似要冲破牢笼而出。
打开卫生间的门时,信已回归平静。洗去一身污垢,他感觉浑身轻松了。
阿龙靠在一米之外的白墙上,听到声响,睁开迷离的泪眼。
“信......”阿龙哽咽着,说不出更多的字词。
信扯了扯嘴角,脸颊轻轻抖动,向两边滑去,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阿龙一个大步上前,抱住信单薄如细柳的身骨。信微微颤抖。这又勾起了他们更多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的泪水。
阿龙又是哭又是笑,双手忘情地捧起信的脸,又紧紧地抱住他。信任由泪水无声滑落,仿佛这一个拥抱,已等了万年之久。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橘黄的灯光温柔地洒落在他们身上,四周。窗外夜色朦朦,空气中似乎有音乐在飘荡。
许久,他们只是静静地靠在彼此身上,任由时间悄悄流过。信依靠着阿龙结实的身板,他温热的体温就像夜晚的篝火,信的心头划过一阵阵暖流。
当阿龙端上两盘热气腾腾的菜肴时,已是深夜。窗外,马路幽幽着零星的灯火,一路蜿蜒而去,让春夜更显得幽深,静谧。
“你炒的菜,好吃。”信又夹起一筷子土豆丝往嘴里放。
“兄弟我是高兴的,人高兴时炒什么菜都好吃,吃什么都香。”阿龙掩饰不住兴奋,就跟刚中了巨奖似的,两眼燃放着焰火。
信在这焰火中一点点释放。终于,他深深叹了口气,伸出右手,轻轻地按住阿龙靠在他身侧的手背。
“谢谢你...这些年,我拖累你了。”说完,信长舒了一口气。
“什么话,兄弟我就TMD的高兴!”阿龙声音颤抖,嗓子哽住了。他举起酒瓶,泪眼朦胧中碰了碰信手中的酒瓶子。
清脆的一声碰撞,啤酒麦色的汁液,和着细微的泡沫,汩汩流入信的胸腔。既带着苦涩,又透着微甜的酒味,弥漫在空气里。
“我们明天就去买一把吉他。你的歌喉,无法想象的变化,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似乎更纯净了。”
“是的,是的,纯净,空灵的感觉,这是原先所没有的。”阿龙又两眼放光,“干了,今夜不醉不休。”
信一眼扫过摆放在桌子上的啤酒瓶。一瓶瓶酒如站岗的士兵,各归各位,齐整地站满了方桌剩下的空地。信笑开了颜。
“这些都喝下去,不醉就不是人了。”
嘿嘿,阿龙憨憨地笑了。“我就是要大醉一场,好久没有畅快淋漓地醉过了。”阿龙喉头又一阵酸涩。
“兄弟,为等这一天,我已经等很久很久了,如果需要,我还会继续等下去。”
阿龙眼里散发着温柔又坚定的光芒。信仰头一口将瓶中的麦香连同嘴角苦涩的泪水一起吞了下去。
“今夜,让我们干了这杯酒,今夜,趁夜色温柔依旧......”阿龙双手腾空而起,如同歌剧院的魅影般,徐徐舞动双臂,深情款款地拉长了腔。信低声附和,协奏出如水的夜曲。
信与阿龙一口接着一口,一瓶接着一瓶,地上的空瓶子越来越多,桌面越来越宽敞。
朦胧中,信好像看到青水灵灵的眼睛在不远处飘忽闪烁。眼睛越来越近,似乎,他伸手就可以碰触。青越来越近,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她的发丝。
信伸出手。青后退了几步,她水样的眼睛也模糊起来。信心头一紧,努力把手伸得更长,他迈开步子,试图朝着那眼睛追去。
“哥,你没事,哥,你,你,没事了......”
“醒醒!醒醒!信!信!醒醒!救命啊,来人啊!救命!救命!”
火光冲天。大火突突着腾空而起,像幽灵一般吞噬着黑夜,漫天盖地的浓烟把眼睛抓去了,把救命声吞去了。信挣扎着想张开口大喊,声音也被浓雾抓去了。信痛苦地扭动着身躯。
只有火光,只有浓雾,只有看不见的深渊,越来越近,越来越深,紧紧抓住了他。
就连脑袋都被浓烟占满了,信再也睁不开眼睛,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十九章 待续
更新日:每周四/日,每周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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