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个月外婆生日,以往过生日时我总是在她身边,厨房里我和她一起从清晨一直忙到饭菜端上餐桌。不知道这一次生日,她是如何在厨房里忙碌移动着,只知道当妈把手机放在她耳边的时候,她很高兴却不知道说什么,直到我的“生日快乐”打破尴尬,她才“呵呵”乐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觉得我在外面念书一定受了很多苦,所以她不停地说“回家给你准备好吃的”。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叫“家”。
关于她的记忆,找不到起点,也没有终点,我也知道这岂能是千八百字能描述出来的呢?零零星星散散落落,思绪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吧。
记得那是夏天,那时候的夏天却似乎没这么热。外婆先把我喂得饱饱的,放我在摇篮里。这是一种竹篾和竹条编制的浅沿的“床”,下面倒着放两段等宽的圆柱竹节,轻轻一推,“床”便随着竹节滚动平移着。她经常是扒着饭,光着的脚踩在摇篮沿儿上,脚趾紧紧贴着做推拉的动作,用大大的蒲扇给我驱赶蚊子。我望着她夹着泥土的脚趾、托着碗的手和有节奏动着的下巴,或者高高的黑色瓦屋顶和缝隙里透过的斑驳的阳光,甚至漂浮着的灰尘,安然睡着。我知道,这个温暖安心的床叫“摇篮”。
记得那是冬天,那时候的冬天似乎没那么冷。每天我放学回家,外婆都会变出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揣在兜里,像揣了一个火炉。外婆在忙碌了一天后,总是喜欢提着半桶热水,奢侈惬意地泡脚。她总是嫌我手脚冰凉,每次都把我的脚死死按在水底,任我哇哇大叫“脚都烫熟啦!”这时,她总是很得意,“晚上要是再脚冰,就让你跟猫一起睡”。但实际是,她每次都把我的脚放在腋窝下,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的脚丫子臭不臭。我晚上睡觉不老实,睡着睡着醒来发现头在外婆胳肢窝下,脚却在墙上架着,第二天她老是嘲笑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把外婆本来就松动的脚指甲盖蹬得快掉了,第二天直接裸露着光溜溜的脚趾头,我吓得赶紧捂住,她却被我的表情逗乐了,外婆笑点真低。
我一度觉得她就是一个女强人,男人能做到的事您也丝毫不让。慢慢长大,我才观察到您其实很缺乏安全感。我长大了,有了小秘密,有时候躲在被窝里看歪七扭八的小情书,有时候也小心翼翼地写着懵懂青涩的日记,所以,我不愿意跟她一块儿睡觉了。她就常常睡不踏实,晚上我一开灯,她就醒来,叫着我的名字。晚上睡前,她会仔细检查门是不是锁好,还会在门后挂一些能发出声响的东西,我知道,她是怕。我从没见过外公,也从来不敢问。外公去世的30年里,她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艰难可想而知。许多来劝外婆找个伴儿,也能让自己负担轻一点,但是她都拒绝了,她怕自己孩子在新家受委屈,所以,她自己委屈了这么多年。
高三那年暑假,心里还在为即将脱离家过“自由生活”而激动不已时,外婆却在忙碌着给我做饭的时候摔倒在地。当时暴雨密密匝匝砸过来,救护车迟迟到不了。雷雨闪电中,我安慰着惊慌的弟弟妹妹,着急地看着外婆,打着电话,直到外婆被抬上车,几天后被扶着回来,她憔悴了好多。一向舍不得我的外婆既然对我说:上大学了赶紧找个男朋友,带回来我看看。我知道,她是在怕,她怕以后再见不到我,怕看不到我有温暖的归宿。
随后的几个月,她在床上养伤,动弹不得,我前前后后照顾她,她却显得难为情,甚至在我替他擦身体的时候,不知道是客气还是什么,对我说,“我都麻烦你了,你隔我远点,会不会脏。”我没有接话,嗓子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说以后谁娶了我,一定是他们家修来的福分。但是,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像想保护她一样再去保护其他人。她还说,我一定会遇到贵人的,但是,她却没有把自己列入我的“贵人”。开学离开的时候,她非得撑着起来,站在门口送我,拄着拐杖,靠在门上,仿佛世界霎时间苍老。那一刻,我开始害怕了,无数次打断自己的担心,但是我也知道,她真的老了,要是我离开,她会不会等我回来。
倔强坚强的外婆,我没有告诉你,我喜欢给你剪指甲,旁边卧着“小黄”和“八万”,还有冬日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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