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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爱化妆品。也爱买化妆品。还爱屯化妆品。女人的各种爱，也都是爱的一种。但都不是爱的全部。
若云特别喜欢买化妆品。
化妆品只是个大概的统称，其实包括了林林总总的护肤品、琳琅满目的彩妆，还有多种多样的护肤和化妆工具。
若云家里已经屯了还没开封的好几箱这些东西。
但她还是忍不住每周都去化妆品专柜买回一堆来。
专柜的小姐们和化妆师们都认识她，也都特别欢迎她。
尤其是化妆师明明。
若云通常不会一来就直接到明明的柜台，多半故作漫不经心地从门口逛起，东看看、西试试，磨蹭一个小时左右，再晃到明明的柜台来。
明明也往往装作没看见她，手上没有试妆的客人，也要找出一些事情来忙，一定要等到专柜小姐热情招呼了之后，才抬起头朝若云微微一笑。
接下来若云就要在明明这里消磨大概两个小时。
明明照例先帮她卸妆、洗脸，然后做个面膜，然后是柔肤水、精华、面霜、眼霜的全套护肤程序，然后一丝不苟地上粉底、化眉眼、扫腮红、涂唇膏……
开始他总是按照工作流程来，如果有新品到柜，便在试用同时额外殷勤推介，若云一定会买下；后来若云来得勤了，常常并无新品到柜，他只好推荐她试不同的眼影或腮红颜色，她也一定会买下；再后来他不再介绍产品或色彩，只是照例做完全套，她总会买些东西，不管有没有买过或买过的有没有用完。
若云仿佛只是来找明明聊天的。
她会把最近的一周事无巨细都告诉明明。
若云是家庭主妇，每周的新闻也都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狗生了病看来看去总是看不好，比如婆婆摔了一跤却有惊无险，比如打麻将又输了若干，比如买了一件不称心的衣服又不好意思去退，诸如此类。
明明听得很仔细，时时附和，偶尔也给点意见。
所谓试妆倒变成了一种形式，不管化成什么样，若云最后只是随意扫一眼镜子，说很好，然后就随便挑几样东西买单。
然后若云会再逛几个柜台，买些别的东西，才施施然离开。
一个下午就这样消磨过去。
偶尔若云也会空个一周甚至两周不来，这时明明也会有些怅然若失。
虽然他一向只是敷衍她。
但时日久了，多少有几分半真半假的感情。
看到她再次出现，他往往会破例抢在专柜小姐的前面热情地招呼她，那一刻的高兴，也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
若云感觉得到，她往往也会额外多买些东西，借口是一阵子没来了，家里的存货都用完了。
事实上她怎么可能用得完。
仅明明所在的专柜，所有的产品她就至少囤了一套甚至两套。
若云从来不提老公。
但是据收银小姐透露说，她用的始终是一张白金信用卡的副卡。
这一次，若云接连三周都没有出现，月底了，柜长跟明明说，给她打个电话吧。
若云是VIP，柜台登记的资料里有她的手机，但因为来得勤快而稳定，除了通知她来换积分或领礼品，专柜很少给她打电话。
明明说，要打也不该我打啊。
柜长说，你打最有把握，月底了要冲业绩，忽悠来了给你提成。
明明说，怎么忽悠啊？我只会说您很久没来了，有新品到店，欢迎来试用。
柜长想了想，说，就说品牌为资深VIP准备了特别礼盒，请她近期有空来领取，礼盒很超值，月底之前不领就作废了，很可惜。
明明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活动。
柜长说，我没说有这个活动，我只是让你这样说。
明明说，那要真来了，我拿什么给人家？
柜长说，这个你别管，真来了就真有礼盒了。
明明没办法，只好打了过去。
响了很久若云才来接，声音也有点有气无力，听到是明明之后仿佛振作了一些，说到要来却又有些犹豫。
明明想放弃了，他是真的不好意思，若云照顾了他们专柜不少生意，买的东西一年半载也用不完，哪还需要什么礼盒。
若云听出了他的退却，反而坚持一定要来，下午立刻就来。
来的时候她化着妆，还是浓妆，径直奔明明的专柜而来。
人人都能看出她左眼下青了一块，上了很厚的遮瑕和粉底也没有完全盖住。
明明更不好意思了，他有点恼恨柜长，也不知该怎么跟若云打招呼。
好在专柜小姐早得了柜长的吩咐，殷勤送上“礼盒”，又忙着推介新品，若云心不在焉地点了一堆让她们包起来开票，趁他们在忙，才走过来找明明。
明明不敢看她的眼睛，挤出笑容说，今天妆化得很好，不需要我动什么了。
若云说，是呀，老看你化，多少也学会一些，就是下手没轻重，好像化得太浓了点。
明明说，不会，蛮好的，恰到好处。
若云说，那还要感谢你教得好。
明明说，还得学生够聪明呀。
你一句我一句的虚假客套里，两人渐渐松弛下来。
若云说，最近家里添了个孩子，所以不常来了，有一个月了没？
明明一怔，她什么时候怀过孕？
但若云的表情很镇定，明明也镇定下来，说，恭喜啊，男孩还是女孩？
若云说，女孩，忙死我了，从来没带过孩子，真不知道有这么麻烦。
明明说，听说大一点就好了，女孩还是比男孩省心些的。
若云说，是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天天看着都没什么变化似的，真急人。
明明说，这是你太紧张了，老看着哪能看出变化来，多出来走走，再回去看就不一样了。
若云说，没办法，离不开人，哎，不说了，得赶紧回去看看了。
她买完单就离开了，一步也没有多流连。
明明目送着她匆忙的背影，完全不理会专柜小姐叽叽喳喳的议论。
一周后，若云又来了。
依然化着浓妆。
这次两边眼睛下都有了瘀青的影子。
明明说，有点脱妆了，帮你补补粉吧。
若云说，我老公说，还想要个男孩。
明明说，我们新到的这个粉饼遮瑕蛮好的，补妆上妆都好用。
若云说，我实在是累死了，带不动了。
明明说，眼影也可以再加一点，尤其是眼尾这里。
若云说，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傻？
明明说，怎么会？儿女双全是福气，现在政策也宽松了，生两个的很多呢。
若云没再说话。
明明说，好了，唉，天气热，妆就是容易花，出门还是戴上墨镜好些，戴墨镜能防止阳光刺激的时候皱眉，少长好多皱纹呢，你是不是忘记戴了？我的借给你吧，不是真的Dior，山寨的，不过样子是一样的，临时顶一顶，别介意啊。
若云的眼圈红了。
她戴上山寨Dior墨镜，拎着一堆产品离开了。
这一次，她的背影有些佝偻，步履也有些蹒跚。
接下来，她又连着三周没出现。
明明死活不肯再给她电话，柜长没办法，只好亲自打她手机，居然停机了。
这一天明明中午出来吃饭，刚走出大厦，就听见有人叫他。
回头一看，是若云。
她完全没化妆，眼下的瘀青已经不明显了，阳光里不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明明笑了，又看见若云他真的很高兴。
若云看起来也很开心。
她说，我来还你的墨镜，山寨的那副我弄丢了，实在过意不去，赔你一副真的吧，不是特意去买的，本来就有，墨镜太多戴不过来，自己都忘了，想着找一副差不多的还你，才发现居然有一副一模一样的，正好了。
明明接过来，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若云说，还有，我要走了，来跟你告个别。
明明说，还回来吗？
若云说，短期内估计不回来了，大学同学帮忙在外地找了份工作，如果干得好，前途不错的。
明明衷心地说，听起来不错，祝你一切顺利。
若云说，谢谢，谢谢，我这就赶火车去啦。
明明说，你的行李呢？我送送你吧。
若云说，没有行李，轻装上阵。
明明说，我去给你拿个旅行小样套装吧。
若云说，没事，真的不用，这样干干净净地多好。
明明想了想，说，也是，干干净净地最好了。
若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步子前所未有的轻盈和坚定。
明明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路的尽头，脸上始终带着由衷的微笑。
（题图来自www.pinteres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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