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及想是哪个环节有了闪失,拿起一块石头死命砸碎瓷桶底下,姜汤汩汩流出来。
我让那个叫腊梅的宫人背上季丘,我带着她往太医院跑。
因为是冬日,我们三个赶到太医院时天刚蒙亮,只有几个值班的太医,门口的侍卫也带着倦意,尽管如此,要拦住我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我把季丘从腊梅背上卸下来,对侍卫道:“我是郑妃娘娘的人,我没带令牌,但你们尽可以派人向郑妃娘娘查证。我叫风齐,我现在必须带她进去。”
那几个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让进,派了一个人往蒹葭宫方向去了,同时对我道:“风齐姑娘恕罪,我们还是得先查证你的身份再——”
我没有听他说下去,我按住腊梅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们,如果我救不了她,毒就是你下的。所以,”我再重复一遍,“不计任何代价,我要保住她。”
我阴鬼般的目光让她深深地打了个冷战。我对宫人一向很好,宫人也多对我感恩戴德,但是此刻我两相权衡,还是觉得威胁比挟恩有用。
她如被蛊惑一样颤抖地看我,我把她推向那些侍卫,她突然清醒一般,疯了似的对那些侍卫拳打脚踢。
一个不要命的人发起疯来,三四个侍卫也没能立刻拦住,我趁机抓着季丘闯进太医院。
我跪在一个正在拿药的太医面前,把季丘直接掼到太医身上,她嘴唇发紫,昏迷不醒。
“太医,我们是藏书阁的人,求你救救她。”
我说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银子。
他止住我:“按照规矩,太医只能给小主们诊病,”他看看我又道,“你的朋友如果有急病,可以申请出宫医治。”
“来不及了,她中了毒,我们需要解毒。我,我知道那些药材都很贵,但是我可以出钱——”
风家在齐国身份不算贵重,但身家特别贵重,钱就像仁义道理一样,可以用不完地用。
“富可敌国不至于,但绝对是国中硕鼠。”在我还不太能分辨词意的时候,便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一千两一万两都可以,求您救救她。”
他止住我:“不是钱的问题,宫里的规矩就是规矩。”
我想起:“女眷训礼的时候,太医院不是还送了药来?她也是六国女眷,当时能救,现在为什么不能救?”
他道:“那是郑妃娘娘的旨意,再说只是送送药,也并不违背太医院的规矩。”
“送药不违背规矩是吗?”我扳过季丘的脸,作为阴阳家,五脏中毒调理五行就可以,所以我自己并不需要太通医术,但是此时此刻,我也只能用仅有的一点理论来暂缓她的毒性。
“嘴唇发紫,昏迷不醒,皮肤有红斑,又是在姜汤里下毒,是热毒,水克火,味苦。”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推开太医,一手拽着季丘,一手拉开一个个药柜,依次尝,苦的就喂给季丘,酸甜咸辣就扔回去。
我也知道这是虎狼之法,但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恼太医死守规矩不肯给季丘诊治,但此刻我如此造次,太医却并不拦我,反而止住了要抓我的侍卫。我也未来得及想其中的原因。
我再一次喂药的时候,季丘咳了几下,悠悠转醒。
太医摇头喟叹:“八辈子没见过你们这么野的。”
我不理他,对季丘说:“多喝水,吐出来就好了。”
她费力地朝我点点头,我在侍卫的围绕下扶她出去,顺手从柜台上拿了一壶茶,一路走一路给她灌,她有时要吐,我就向侍卫示意一下往旁边的草丛靠一靠,她就吐在草丛里。
如此,我们到蒹葭宫时,季丘的脸色已经基本正常了。我这才看见腊梅也在,她受了几处伤,垂着头,拖着步子,看见季丘好了,朝我勉强笑一笑。我知道我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但她并不会怨恨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郑妃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并不怪我,先问了季丘的身体,遣人去请太医来复诊,我一直恭敬跪着,她转向我,目光温柔:“你当初不肯来蒹葭宫,怎么却到处说是本宫的人呢?”
“回禀娘娘,”我抬头用更温柔哀伤的目光仰望着她:“奴婢家里是做情报生意的,名声并不好,奴婢怕人说闲话,入宫后只求安稳,不敢周旋。可惜如今看来,”我看向季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这句话似乎很是引起了郑妃的共鸣,颔首道:“苦了你了。”
明明是半真半假的话,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却真的涌上许多委屈,她见我眼眶微红,安抚道:“你既然对他们说是本宫的人,以后还是调过来吧,你的朋友也一起。”
我叩拜道:“奴婢与季丘叩谢娘娘。”
这时太医也来了,把季丘带下去把脉,郑妃给我赐座,又细问腊梅姜汤之事。腊梅据实答了。
郑妃沉吟片刻,问道:“应该是有人想通过姜汤下毒,以此陷害你,你可得罪过什么人?”
我一路上安下心思细想,已大概猜出了端倪,许妃犯不着害我,也不会用这种法子;陈妃查不到朱砂的事情,这一点我是确信的。
那想必,是故人了。
元蘅,栾瑾,我还未曾动你们,你们却犯到我头上了,这两条鱼撒出去太久,已经学会反咬了。那我就算拔麟抽筋,也不必觉得有什么愧疚了。
“大概是几个老朋友。”我淡淡道。
郑妃露出愁容。
我温厚地说:“奴婢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只是,季丘是替藏书阁罹难,有人陷害奴婢是小事,但是如果拿几十条人命作筹码,实在让人难以安心啊。”
“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本宫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我答应下来。
郑妃知道我,她知道我聪明也有手段,但她认为我是一个温厚宽和明事理的人。
我不知道她想的对不对,但是她这样想我,我很感激。
她接着道:“你是个好孩子,又很能护人,去扶苏那里吧。”我还未应下,就听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宫人禀报:“娘娘,长公子过来请安。”
郑妃笑道:“说着就来了。”
我垂下头,只看见一角绣着棠棣花的袍子和一双云纹履。
“扶苏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你来的正好,她叫风齐,是我给你新选的内人,你也见一见。”
我向长公子叩拜。
郑妃又道:“她虽然年纪轻,却已经做到了藏书阁的主管,可以替你打理书斋,不要轻慢。”
扶苏朝郑妃拜道:“母妃看重的人,儿臣自然不敢轻慢。”
我们两个起身,我还是不曾抬头,他也不曾关照。郑妃给我们两个赐座,我默默听着郑妃问扶苏的功课,他对答如流。
临了,郑妃想起:“藏书阁那边,你可有接替的人选?”
我想了想摇摇头。
扶苏便道:“母妃,藏书阁那边既有空缺,儿臣倒是想起一人。”
我竟不知这位长公子在小小的藏书阁也有耳目,还暗暗惊讶,没想到他却说:“儿臣记得,藏书阁曾经献上过一篇《天命秦论》,父皇还夸赞过……”
他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只感觉耳根都要羞红了。怎么偏巧皇帝夸一句我的文章就当着他的面,怎么偏巧他又当着我的面提起来。恨不能在坐席上慢慢蒸发。
郑妃看看我又看看他,忽然就明白了,笑道:“我想,这藏书阁主管的位置还真要暂缺了。”
扶苏看看我又看看郑妃,好像也明白了,惊道:“莫非你就是——”
我埋着脸,缓缓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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