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想尽可能不占用风家的资源,但除了御酒一项能够抵用我的日常开销之外,其他事情还是需要仰赖风家。
“我想离开秦宫。”
“情报的事可以取折中的法子,让中车府令接手同时汇报给你,未必需要离宫。”
“情报网最重要的就是尽量减少接头次数,中间差错了一环就失之千里,如果由赵高来传递消息,一来容易留下内官和宫妃交往过密的痕迹,二来我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藏私。想用这个人,就得舍得放权。”
“只是你在秦宫多年经营,现在撤出,未免太过可惜。”
“是会有一些关系会中断,比如命妇、宫妃和一些小皇子小公主,但是,还有另一重关系也会中断,就是我和扶苏的夫妻关系——按长安君那边的辈分,他应该是我堂哥。”
“陛下又不是先王的后裔,你跟扶苏不会有血缘关系。”
“除了夏无且能证明帝太后开过一封推迟产期的药方,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夏无且应该不会说谎,当年兰夫人得宠,就是因为能够体贴陛下的喜好,这很大一部分要仰赖夏太医。”
“但所有能够查证血统的人:庄襄王、吕不韦、长安君,全都不在人世了。而唯一清楚真相的帝太后也已经薨逝了。我和扶苏有没有血缘,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了。况且即便是名分上,嫁给扶苏跟嫁给大哥也没有什么区别。三年了,夫妻情分也该尽了。”
“也好,就当换个环境。”
“下月初一我出宫的时候,扮成刺杀,不假死,不替身,就做成普通的失踪。之后就要多准备几张人皮面具了。”
我去负责的人那里测量了瞳间距和脸的长宽,约定了刺杀地点和具体事项。
金蝉脱壳的计划我只打算告诉赵高和胡亥,那么宫里知道这件事的还有夏无且和将闾。
夏无且还算比较理解我的处境的,将闾刚刚痛失爱妻,也无暇管我,楚系势力倒是比较能支持,虽然我并没有把长安君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我离开长公子,总是件让人放心的事。
赵高作为最大的受益人,反而露出了难得的讶异。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除了阿姻是特赦外放,谁活着走出去过。宫女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个侧妃。
“真就这样走了?”
“怎么?还打算举报我不成?”
“我是真的看不懂,身为长公子的侧妃,未来本可以成为夫人,却想要拥立别的皇子。如今连侧妃也不做了,你这样离开秦宫甚至没有正式的身份,到底图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为了那些东西入宫的。世上有这么多女人一生只想着相夫教子,我却有那么多的选择:两项家族产业,阴阳家,经商,甚至出海,闲下来还可以写诗文、编歌舞、琴棋书画。我什么都不图,更不羡慕依附男人而获得尊荣。”
“你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现在也大概能猜出你们真正的目的了。”
“哦?”我觉得有趣。
“如果一个人在淡泊一切的同时,还能以这样的心肠手段来操控后宫甚至前朝,那你们的目的,必定是反抗。比方说,六国遗后心心念念的灭秦?”
“我见过的聪明人里,赵大人可以排进前三了。不过我相信赵大人应该只关心自己的地位,对秦国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吧?”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那就早点找到另一只巢,只要赵大人能照顾好二公子和十八世子,我可以保证,您的权势只会一天比一天盛大。顺便再送赵大人一个建议,陛下现在批阅奏折是以衡石量书,这一百二十斤的轻重,能做不少文章呢。”
赵高一点就透:“臣明白了。”
那就只剩下胡亥那边了。坦白讲,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我没经通传,进去的时候看他正在练字,我走到他身后,一下就把他手中的毛笔拔了出来:“笔力太轻。”
胡亥还狡辩道:“是这毛笔轻。”
“那就在笔管里多灌些铅,早晚能练出来。”
这时候两只不伦不类的猫跑进来,我笑:“这又是什么?”
“我怕分不出小黑小白,就让宫人给它们各做了一件衣服。”
还真是,小黑的衣服是左黑右白,小白的衣服是右黑左白。
等等,以中间为界,两边异色,这不是偏衣吗?
“真要区分,一黑一白就好。”
胡亥本来还对这两仪图般的设计颇为得意,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穿:“可是小黑和小白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穿的衣服颜色也应该一样啊。”
“两色相杂,是为偏衣,容易给人落下口实。再说灵奴虽好,到底是禽兽,还是不要穿这些了。”
胡亥想了想:“那就一个戴玉玦,一个戴金玦。”
“偏衣金玦都是一样,是给乱臣贼子的衣饰。”
胡亥惊奇道:“乱臣贼子还有专门的衣饰吗?那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笑出来:“是君王觉得一个人是乱臣贼子,就送他偏衣金玦,让他自行了断。”
“原来是这样。那还是挂香包吧,正好端午,应景。”
我看着下人把猫抱下去,这次出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这两只小家伙。
我屏退下人。
“这个月十五,我就要出宫了。”
胡亥没明白:“姐姐不是一向十五出宫吗?”
“这一次和平时不一样。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有危险吗?”
“不,是我自己想离开。”
“那就是宫里有危险。”
他这么想也好。我转口道:“是啊,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担心陛下也会发现。你知道陛下还有一个异母弟吗?”
“姐姐是说长安君还是帝太后的那两个……两个……”他大概是在纠结是说“皇子”还是“杂种”。
“长安君成蟜,是我生父,所以,你真的是我堂弟。”
胡亥还没来得及惊讶欢喜,我接着道:“但是你也知道,长安君叛秦,若不是华阳太后力保,连他的亲儿子子婴都难逃一死,何况是我?”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姐姐……你要走就带我一块走吧。”
我也明白,胡亥在宫里无依无靠,我这一走,他身边除了赵高也就是那两只猫了。
“亥儿,我只能保证,我一定会回来,就算有一天,天真的塌下来了,我也带你一起走。”
“拉钩。”他伸出小指。
我勾回去:“拉钩。一言为定。”
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是我最应该去告别的,但我没有去,关于我的一切,我都不打算告诉他。三年的时光,我是一个比较完美的妻妾,他也是一个比较完美的夫君。虽然多年以后,我有些后悔没有跟他好好道过别,但至少当时,我们平静无波地结束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