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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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二狗决定自杀，在他二十四岁这一年，决定步入死亡这个神圣的殿堂。其实在十二年前他就应该死的，只是不甘心或者说所谓的一口气支撑他到现在，只不过最后发现一切只是徒劳。用他的话说，二十四岁死亡和三十六、四十八甚至一百岁死亡没有区别，只是早晚而已，该来的总会来，多出来的几十年的差别不过只是无谓的挣扎。

二

死亡对于王二狗来说并不陌生，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经历过死亡，不过死者是他的亲人——父亲。关于父亲的记忆几乎都被二十一年的岁月偷去，只留下了模糊的大概和“父亲、老爸”这个让二狗一想到就心头发热的词语。若不是每年祭祖老一辈人都说到当年的事，二狗都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

三岁那年，煤矿发生矿难，死亡七人，很不幸，二狗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位，二狗的父亲生前开玩笑说自己一辈子运气差从没中过奖，也赶不上好时候，没想到临到死了中了个头奖，虽然是去另外六个人一起平分。三岁的二狗看着爸爸安静的躺在冰棺内，头上盖着白布，妈妈在一旁哭得昏厥过去，爷爷瘫坐在一旁，因常年劳作而起褶子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湿透。旁边的亲戚们怜悯和关切地看着二狗，年幼的二狗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感受，只是有种莫名的情愫让他害怕，他以为在冰棺中睡着的一个他管他叫做“爸爸”的人需要睡一个长觉，很长很长，他感到很难过，然后哭了，二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是自己好像只能哭，以前他哭的时候，冰棺中的人会用手给他擦眼泪，只是这一次没有，之后都不会有了。

三

之后二狗就和爷爷生活，妈妈改嫁去了别的地方，本来是想带着二狗一起走的，被二狗的爷爷拼死拦了下来。

二狗他母亲走的那天二狗没有哭，因为他只是觉得母亲像往常一样出去，傍晚还会回来，到了傍晚，二狗就守在门前的山坡上，以前每天母亲都会在傍晚时分从山坡上下来，有时候还会给二狗一些糖果吃。二狗看着天渐渐暗了下来，母亲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他感到着急，害怕，就像三岁那年看着冰棺里的父亲一样，终于又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明。

二狗还未到入学的年龄，白天的时候就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开心的玩，傍晚的时候就在山坡上守着，有时候母亲会回来看他，二狗就扑进母亲怀抱，感到很暖；但大多的时候是在山坡上哭累了，被爷爷抱回家里睡觉。周而复始的哭了几年，也等了几年。最开始的一段日子，母亲回来比较频繁，后来渐渐的少了，记得母亲最后一次走之前对二狗说：“二狗，你愿意和妈妈去其他地方生活么？那里有很多好吃的糖果哦。”二狗看了看哈着腰的爷爷，他虽然很想吃糖果，但是对于母亲口中的“外面的地方”有种本能的恐惧和抗拒，他抱着爷爷对妈妈说：“爷爷也会去么？”二狗的母亲抱着二狗哭了很久，二狗的头发、脸上都是泪水，二狗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很害怕，心里感觉空了一块，说不出的难受。

呜咽的哭声在山坡上消失，二狗也不会每天傍晚在那里等待，只是每次路过总会停留，朝远方的路的尽头看一看，希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只是再也没有。

三

爷爷和二狗相依为命，本就话不多的爷爷更不怎么说话，每天背朝黄天面朝土地的干活，拉扯二狗长大。

二狗也到了入学的年龄，和一大堆同龄孩子一起学习一起玩耍让他很开心，他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可以暂时的填满心中空缺。学校的食堂大妈和小卖部的阿姨都很喜欢二狗，打饭时大妈会多给二狗一点肉，买东西时阿姨会多送几个糖果给二狗，二狗每次得到这种“优待”的时候总会感觉不自在，尤其是大妈和阿姨看他的这种眼光，像是一面镜子，赤裸裸的将二狗暴露在外面，可是他不能拒绝这些“关爱”，因为爷爷说过“要二狗你要懂事，没了爸妈的孩子容易被欺负，所以你要听话，知道么？不要惹麻烦，要努力学习，等你长大了就好了。”所以二狗，每次都会默然地接收这些“关爱”，每接过这些关爱一次，那些大妈阿姨们的脸上都会更开心一点。

二狗读书很认真，是因为爷爷的话；和同学们一起疯玩，是因为二狗真的很开心，和同学们在一起他不用看到那些让他无所适从的眼光。白天在学校和同学一起学习玩耍，晚上到家有爷爷温暖保护，尚不能明确体会孤寂的二狗还算开心的过了几年。直到爷爷去世。

爷爷去世的时候，二狗那年十二岁。常年的劳作和岁月的摧残终于带走了这个坚强的老人，老人念念不忘的还是二狗，离世前把二狗托付给老人当年当兵时的一个战友，有过过命的交情，这个战友一家也很善良，正好战友的小儿子没有孩子，想领养一个，就把二狗要了过去。

十二岁的二狗已经能明白死亡的意义，看着爷爷被穿上和九年前爸爸一样的衣服，被抬入一样的冰棺，他无法自已，一切关于痛苦的词语都无法形容他的心情，他也想就这样和他们一起睡过去，他差点就这样做了，真的就差一点，只是想到爷爷期许的眼光和那句话“你长大就好了，长大就好了。”

四

二狗之后就和那个素昧谋面的另一家人生活，虽然这一家人待他挺好，二狗也管他们叫做“爸”、“妈”，只是终归不是亲的，所以总是有无法消除的亲密感，躲在别人屋檐下成长的二狗终于体会到一个词——孤寂。

二狗这个“爸”希望二狗可以成才，为此二狗没少因为成绩挨打，二狗也越发努力，久而久之二狗在学校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倒不是因为补课，而是因为二狗害怕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每当课本上读到“家”这个词，二狗想到的是爷爷、是妈妈和那个模糊的爸爸还有那个门前种着大树，夏天可以抓知了的房子。

二狗努力读书终于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地点在离现在很远的地方，这是二狗自己选的，他想去一个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看一看是不是会过得更好一些。他不想听到左邻右舍不厌其烦的告诉自己，现在的“爸”“妈”待自己有多好，告诉自己只是孤儿。这让二狗感到恶心，感到自己是靠别人施舍的，但是他无法反驳也不能流露出不满，毕竟没爸妈的孩子容易被欺负，毕竟听话一点的孩子大家都喜欢，因为不会添麻烦，虽然爱闹腾的孩子有糖吃，但前提是这样的孩子有资本闹腾，这个资本叫做血脉亲情的东西，二狗没有，所以他从不反驳长辈的话，只是顺从，顺从到沉默，沉默到孤寂，孤寂到把自己封闭。

五

现在的二狗如他爷爷说的，长大了，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暂时买不起房，但是再努力个五年还是能有个窝，这在别人看来还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生活。

可是二狗守得云开看见的不是月明，而是无尽的黑夜。他跌跌撞撞的挣扎了十二年，看到的只是和十二年前一样的景色，一样的徒劳。在二狗的朋友看来二狗是一个幽默开朗值得信赖的人；工作上是认真负责的好员工。可是二狗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都只是自己伪造的假象，他幽默开朗是害怕别人认为他不合群，害怕住在内心的十二岁小男孩暴露在外，二狗喜欢热闹，因为和朋友一起放开去玩耍可以让他享受短暂的欢愉，虽然夜深人静之后的孤寂还是会爬上他的心头。

一个人只要做一次孤儿，永远都是孤儿，无论他怎么掩藏和努力，这份苦楚永远伴随着他，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烙入灵魂的印记让他陷入深渊。

所以，在二十四岁这一年，二狗准备自杀。

六

二狗自杀前做足了准备，他想过跳楼，但是想到跳楼之后躯体血肉模糊，害怕到了冥界，如果有冥界的话，自己的样子太可怖，其实如果跳楼死了都还好，如果死不了那就更残忍了，并且跳楼对于住在楼里的其他人不友好，毕竟他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所以被否决；他想过割腕或者上吊，但是都被否决了，割腕是认为死亡时间太长，二狗不喜欢这种“慢吞吞”的死亡方式，并且满地的血液也许会吓到发现他自杀的人，毕竟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死给别人添麻烦，上吊的死相太难看，并且也会吓到别人，一样否决。

最终，二狗决定吃安眠药，这样死亡自然而相对干净一点。为了凑足安眠药的量，他足足去了医院一个月，因为医生每次只给他开一次的安眠药剂量，二狗想，一个月的量应该可以了吧。

死亡方式想好了，那接下来就是地点和时间了，这个二狗也想好了，十二月三十一日，新旧交替之夜，宜出火安葬，真是一个不错的日子，地点呢选在一个公园的大草坪上，正好可以看见市中心的烟火表演，能在人生最后一个夜晚看见俗世的盛景，也是不错。哦对了，听说人死之后会失禁，他可不想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全身臭烘烘的，所以已经吃流食一个星期，把身体排干净。

一切都准备好了，此刻的二狗正坐在草坪上，虽然在草坪上等候看烟火的人很多，但是二狗还是能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作为他的归宿。二狗把身份证放在钱包里，手上还拿着一份写给第二天发现他尸体的人的一封信“亲爱的你，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也不知道是谁有多么不幸发现了我的尸体，希望我的尸体没有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信封里有两千元，一千元作为对你的补偿，麻烦您帮忙报警，并且替我向警察说声对不起，让他们麻烦了，另外一千元给警察，辛苦他们了。谢谢你。”

做完这一切，二狗一口气吞掉了一个月累积的安眠药，听说人在死前会看到离去亲人的样子，不知道二狗有没有看到，只是二狗死的时候是微笑的。烟火表演盛大而艳丽，没人注意到在草坪角落里一旁安安静静睡着的二狗，就像烟火盛开之后的残渣，无人关心。

七

“今天是3月7日，特别播报，民众所关心的中央公园自杀案有了最新进展，2018年1月1日，环卫工于当日凌晨打扫时在中央公园的草坪上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赤身裸体的躺在草坪上，身体有被翻动的痕迹，衣物在废弃的垃圾桶中找到，并且发现了一张“遗嘱”和身份证，死者叫王二狗，男，二十四岁，家住……警方检查之后排除他杀，系自杀，现已联系其家人……”

“李局，您看这篇文章给媒体发布是不是能打消民众的疑虑?”

“小张，我看了，嗯，挺合乎情理的，就这样给媒体发表吧。哎，这件事情快三个月了，明明一个简单的自杀案，民众非认为是有内幕，上头对此颇有微词，你也知道，我今年要调到那边去，我可不想这件事情影响我。还有这王什么二狗，要死不死非要在中央公园，要自杀随便跳楼割腕就可以了，瞎折腾。”

“李局，您说得对，我这就去办。”

“小张，你这次做得不错，好好干啊。对了，你怎么查到王二狗这么多信息?”

“李局谬赞了，实际上信息网络上王二狗就只是孤儿，也没什么亲戚，实不相瞒，文章内经历是我个人的经历写上去的。”

八

“二狗，很抱歉我把自己的经历附加在你身上，我没有勇气去选择和你一样的归宿。虽然生命只是一场徒劳，但我愿意再挣扎几十年看看。再见，二狗，谢谢你。”

小张如是对着二狗的遗体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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