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

弟弟在外地，一个劲地打电话来，要我去揍侄子。

说实话，我可不敢，亲爸打了，是爱，姑姑打，那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仇了，再者，不是自己生的，也着实下不去手。

这几天，被侄子气得睡不着觉，从来没见过这么叛逆的少年。

他讨厌读书，我是知道的，他十岁的时候，用生病做借口，让他爸不惜举债几万大洋，去各省市大医院做尽了检查，从头查到脚，全身啥毛病也没发现。而那时，我弟夫妻离婚还不满一年，又是事业最低谷的时期。可能也是出于对孩子的愧疚与补偿，他们表现出了超强的耐心和关怀。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侄子怎么忍心看着他爸，在那么忧郁困顿的情况下，将一千一千白花花的银子点出去。他不心疼他爷老子，但我这个姐，可是真心疼自己弟弟的。

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确实极具表演天赋。只要爷爷一送他上学，不管是大中午，还是天蒙蒙亮，刚出门，或者在半路上，去了学校，上了半节课，或者课间休息，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能随时发病，他的症状比较复杂，常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眼神疲倦，头晕肚痛，最诡异的是，他每次都能吐血（血丝）不止，或呕吐白（血）沫。在学校，吓得老师六神无主，赶忙叫家长；在上学路上，就吓得老爷子紧急改道，送往医院。不管是哪种情况发作，也不得不三天两头把远在他乡的孩子爸呼叫回来。侄子的状态，大有马上歇菜、见阎王的架势，也着实将我们惊吓了那么几回。几次操作下，老师终于同意，让他休学半年，专心治病。

后来，所有的办法都试了，我妈连求神拜佛都用上了，在家就相安无事，但只要说上学，他就随时可以脸色苍白，喊着头疼，或者吐血不止。我老早就提醒我妈，孩子极大可能在装，我妈不信，直到搞没辙了，我老舅也这样怀疑，在我妈一通威逼训斥下，他才终于承认，是蛀牙，只要用舌头随便一撩，就出血，一个谎言，把家人嚯嚯了半年，自然，他逃不了要挨几顿胖揍。

事情太过恶劣，而孩子似乎并不是很明白事件性质，为了让他身心健康成长，也或者，是家人始终也无法接受这件事，总之，大家只绝口不再提这件事。

但从那时起，我对他实在博爱不起来了，成见也好，偏见也罢，就是不怎么看好他。每次听说他在学校与人打架了，老师唤家长去，为他的恶劣行为“买”单时，回来只听得侄子的解释，都是别人的错，似乎他打人都是出于被逼无奈，问题是，爷爷奶奶还都信他。

我就不信，客观理由是，他初二就一米七了，班级里，数他块头最大；而孩子之间的打闹，一个巴掌拍不响，说他一次被冤枉，有可能，但次次都是他打得别人头破血流，还都是别人的错，那是不正常的。学校里那么多孩子，可以品学兼优，无忧无扰，为啥就他总是祸事不断？为何别人就总惹他？更何况，他还打女生。

不跟女人动手，我从来都视为原则，也是一个男孩，从小就应该树立起来的基本涵养。那天正好我在，就忍不住严厉批评他，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该先动手打女生。他一脸委屈，眼泪哗啦啦地流，我妈我弟见了，一句话袒护了:“打得好，嘴欠的就该打。”从此，我就再不想管这孩子的闲事了，但孩子也怕了我，到他这次出事，一年多的时间，都在回避来我家。

临近中考，他终于彻底逃学，宁愿去城里夜宵店打工，等他爸发现时，他已经逃学一个星期了，在哪里鬼混也没人知道。据别的小孩透露，他决定去打工的头一天夜里，在县城睡了一夜桥洞。弟弟连夜从外省赶回来，但面对十五岁不到叛逆的孩子，能怎么办呢？强扭的瓜不甜，于是，他努力以通情达理的角度，对孩子提了三个条件，一是可以去打工一个星期，体验一下赚钱的辛苦，一个星期后，必须返校；二是工资不准他结算，让老板转交给爷爷；三是不准违法犯事。孩子一一都答应了。

那天吃完午饭后，他背了一个包，约了村里一个同样初二也不上学的孩子出门了，那个孩子的家长认定，是我侄子带坏了他家小孩，我觉得一半是事实，无可辩驳，还有一半原因，是孩子父母一年没在一起了，正在鸡飞狗跳闹离婚中。

看着他们单薄而稚嫩的背影，我心揪着疼，也很无奈，当时想：“少年，你们真的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吗？我祈祷社会能善待你们。”

但我实在是太小看他们了，应该祈祷他们善待世界才是。

孩子爸当天晚上，偷偷开车跑县城去跟踪孩子，十点多才见到孩子去了上班的店里，身后带着一个同样未成年的女孩，俩人从河堤上散步过来。早恋，孩子爸是知道的，出于对现今社会青年结婚难的考虑，他保持不打击，也不支持的态度，只是转着弯说，先要培养自己的生存能力，这些事，他和我讲起过，我不置可否。毕竟，不会读书，早点成家，也不是坏事。

第二天，孩子爸以为一切平安，也就在中午赶着回去外省工作了。下午三点，他刚到那边，还没坐稳，就接到这边派出所的电话，侄子闯祸了，无奈工作一大堆事等着处理，只能打电话让我去一趟。

侄子倒也配合，同了俩小伙伴到所里接受问询。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孩子态度倒也没做狡辩，老实交代了经过，昨天下午，同另外俩伙伴，路过商场门口，一辆车没关窗，看到一台手机，其中一个孩子顺手牵羊，并卖了六百五十元，三人分了。失主报了案，调取监控，将一切拍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就联系上了我弟。

所里同志倒是很温和地对待三个未成年人，将手机追回来后，让三个孩子写了保证书，让家长领回。侄子是里面年纪最大，其他两个，还都是初二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的爸爸，气得直摇头，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他对所里同志诉苦，他打孩子，孩子还手，如果不是大儿子帮了一把，他还差点被他打伤了，都是小时候太宠溺了，现在，也是不愿意上学，尽干坏事。而还有一个更矮小的孩子，父母也都在外地，是爷爷奶奶带大，来所里领人的却是孩子他姨。

我爸妈气得直摇头，他们无法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弟弟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让我替他揍，或者让所里同志的警棍伺候，他气得在那边拳头发抖，从所里同志的话语中，得知这样辍学的孩子，数不胜数，他们成群结队，逃避任何约束，做一切让你想不到的事，他们也只能放下话来，如果家长实在管不了，那就只能他们来管了。

弟弟在两天后赶了回来。回来之前，和我通了电话，句句都是要暴揍侄子一顿。

我反问他：“你想过没？他总会成长的，到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他也会和现在的你一样成熟懂事，现在，他在经历叛逆期，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们最应该做的，是怎样帮助他度过这个时期，一味的责怪暴力，真的能为他建立一个正确的价值观吗？再者，子不教，父之过，孩子纵使有错，做父母的，也要承担百分之八十。”

现在，他已经将孩子带到身边去了，和这边的一切不良，做了断舍离。这样，孩子的未来，我倒是又看好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写出来，只是为了警醒更多为人父母的人。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不要轻易为一己私欲而离婚，人生的路说长也长，说短也很短，在困苦面前，日子会显得漫长些，但当孩子长大懂事的那一刻，时间成了浮云，也才会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人生值得。

说得粗鄙些，农村大多数家庭，是因为出轨，或者是嫌贫爱富产生的感情问题而离婚，对孩子的未来，大多数都没做那么多思考。

记得无意中，曾读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真正优秀的人，在人生重大的事情上，是永远不会质疑自己的选择的，也不会给自己后悔的余地。”当然，芸芸大众，都是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又折腾那么多干嘛呢？难道还能创造出奇迹来吗？很多人离婚后，有没有追求到更幸福的生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将自己创造出来的，那纯洁的独立的新生命的一辈子，先毁了个七七八八。

不要轻易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钱是赚不完的。人一生的责任和义务，不能总是选择题，更多时候，其实是阅读理解，是因果问答。成家立业，远不止是简单地养活孩子。教育无小事，只有日常的陪伴，从点点滴滴的小事上，去培养孩子的认知，去丰满孩子的心灵，去满足孩子的情感，哪怕就是物质上匮乏点，也好过让孩子心灵上有缺憾。对人类来说，精神的富足，应该远超过物质才对，我们前面几代人，其实就是很好的例子。在孩子价值观的培养上，其实是不分阶层的。

孩子做任何错事，出发点，其实都是简单的诉求。

不看不知道，大量辍学的未成年人，正在社会的边缘徘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