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去世那年,爷爷十二岁,他弟弟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曾祖父在县城给人做活的那几年,兄弟俩确实活的像根草……
1956年新中国实现农业合作化,通俗的讲就是“吃大锅饭”。爷爷锄地浇水一天下来八个工分,弟弟拔草也是八个工分,农民第一次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平均分配,也同时挫伤了农民的积极性。后来我爹给我讲一个故事,奶奶给公社拔萝卜,藏了几个让爸爸带回家,爸爸死脑筋不肯,为这事奶奶还臭骂了他一顿。要知道那个年代几个萝卜就能顶一天的口粮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曾祖父在县城给人做活,有一次家里实在没东西可吃了,爷爷留弟弟看家,中午出发到县城已经暮色沉沉了。那时候的人为了生存不知道辛苦,吃饱饭即是人生幸福。爷爷同曾祖父要了几角钱,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后来爸爸给我描述他印象里的曾祖父的形象,爱干净的老头,一副眼镜,兜里总装着一块擦嘴的手帕……
我们村里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岁月如同蚯蚓在她的额头手臂上爬行,冬天她爱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晒太阳,我总缠着她给我讲以前的故事,讲抗日战争和日本鬼子,讲新中国建立和毛泽东。她还总是向我展示她泡在水里的假牙,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敢看实验室里动物内脏的标本。她爱穿一身黑色,那个年代的衣服没有什么色彩可言,改革开放的春风彼时还没吹到那里。农村的人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男劳力下地干活,妇女则在冬天的太阳底下买鞋底,她们大拇指上戴着顶针,总爱把针在头发里扫一下。
老太太的小脚让她走起路来慢极了,永远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好像风一吹她就要倒了。她如果看到我在街上玩,爱招手叫我过去,拿出一个拼色手帕,里面通常裹着点心糖果之类的东西。小手帕像是一个百宝箱,每次都有不一样的东西,我第一次对一样东西有了期待。我们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我依然感受到了她对待祖孙般的关切与爱怜。她给我讲爷爷兄弟俩的故事,冬天棉袄开了线,棉花跟着风乱跑,老太太经常给兄弟俩缝衣服,那时候的人都是好人,好像从上世纪走过来的人,身上都有一种底色,是善良,单纯,无私。老太太去世十几年之久了,那个不避风雨的草屋,如今变成了红砖绿瓦的白房子,后来偶然经过,会特别想起那块大大的黑色石头和会魔法的拼色手帕。
农村孩子的童年是世上最幸福的,他们的快乐很容易满足,比如去地里捉绿色的大头蝈蝈和好勇斗狠的尖角蟋蟀,还有大肚子的黑色蜜蜂。秋天小狗在麦地里跳跃,一会出现一会消失,一会又自不量力的去追灰兔子了。春天我们爬到大柳树上,把新绿的树枝拧开作哨子,戴着草帽喊着无聊的歌谣“东来的风,西来的风,好凉快”至于这歌谣的来源和全部至今已无处可考了。鲁迅在《少年闰土》中雪地捕鸟的情节我读来亲切,我们将麻雀称之为“家巧”,同样我们也会支一个陷阱,不过结果都会选择放生。但这期间的快乐是不会因为家巧的放生而消失的,反而是延续的。
我喜欢《活着》里余华对清晨农户家炊烟的描写,他写到烟扭着腰就上天了,我也喜欢农村的烟火气,它总给我一种安全感,还有走乡串户的买卖人的吆喝,这些都会让我切身感受到生活的气息。我喜欢看整齐的土地和晨雾下朦胧的树影,就像是墨水画就的作品。 我喜欢阳光照射下人们耳朵的那种红色通透,还喜欢姑娘仰着可爱的头时发亮的鼻尖。我喜欢孩子间的追逐,我同样喜欢老人的沉默,我喜欢一切,我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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