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以为自己深谙社会规则,殊不知正是那熟稔的玩意在执行中往往会扩大,最后都免不了被换上了一副缝进背离初衷的恶意的陌生皮囊,成为点燃专制残炬的火种,成为杀死青年鲜活力的劣质断头台。
——题记
(一)现状
本应该是和风骀荡的春日清晨,津道的雨与阑似深墨的天空却像是牢笼,禁锢起所有的阳光。这里的黑夜于所有人来说皆是可怖的,因为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黑夜,什么时候自己会融进黑夜。
是草木蔓发的校园,红壤如鲜艳朱砂,躺在其上的他挪动着无力的骨架试捧起一抔塞进嘴里,漫漫侧眼看着旁边那副快散架的骨架翕动起惨白的嘴唇。
“躺在操场旁边的那个同学昨晚饿死了。”颤抖了许久,从那副骨架几近枯萎的胸腔里才挤出几个字眼,这无力嗓音让他想起了老式留声机最后一次工作的喑哑撕裂。
这红壤红得不像话,倒像是在他口中硬渗透进鲜血般刺涩无度。“那是好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泄愤还是在羡慕,在这离散崩坏的世界,沦为情绪的奴隶都是件遥不可及的宝物。
虽说青春期的记忆力格外茂盛,但在他气力容许的范围内也记不起究竟死了多少人。他坐起身来,红壤已经嵌进他后背的毛孔里,目所能及的地域,人也都如希罗尼穆斯·博斯的作品《人间乐园》中的牲畜融进画作中一般镶嵌在红壤框里。
(二)过往
这样的惨况反倒让校领导大为满意。
他还记得十天之前的阳光和乌云。
十天前,省重点高中的大门被碧天青晓的水雾吹皱,美得抬头仰天能吟《浣溪纱》,可脏得低头看地哀叹《雨霖铃》。那是学校从未重视过的盲点,快节奏的学生形成道川流不息的江河,携卷着浩荡泥沙沉积下来,包装纸如头上之虱昭昭然而无所遁形。
风丝袅着,喇叭里雄壮病态的军歌被严肃的命令替代——那是教导主任在宣布新的规定, “省领导要来优秀的我校视察!从今天起,学校颁布了新的规章制度,为减少地面垃圾,边走路边吃东西的畜生,都给我滚出学校!”听见他的声音就如同看见他那油光可鉴的面庞上气愤得歪七扭八的肥肉一般让人反感。然后,就是全校老师如雷般的掌声。
“振聋发聩!”班主任金贵的眼泪成了所有学生即将溺亡的绿河。
所谓作风优良的好学生们自然极畏惧“十丈软红”和“颠倒折磨之苦”,他望着可歌《踏莎行》的绿荫道,默默将手中的吃食小心置放进垃圾桶。
精心准备的假笑和矫揉造作的礼仪快活了一串赘肉横斜的省领导,视察的潮水终于从他校那岸退落下去。满心期待着恢复往日懒散的面目,他手中的吃食又一次在路上伴他行走了,只可惜好景从不长。
“畜生,你把规矩当成可以随便破坏的东西吗?”班主任将食物一把夺下扔在地上,那力道似乎要将它摔进十八层地狱。
突然地,一阵过电的感觉从头皮浇到脚踝,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能挤出不服气:“老师,学校制定规则的初衷是为了减少地面垃圾,我没有准备把包装纸扔在地上。”
他自以为对规则熟悉,事实上他确实对规则熟悉,可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血气方刚、自以为是的正直,不能带来对统治者辩解自我能力的熟悉。
(三)结局
他还记得五天之前的颠覆。
远远地看见一个死人躺在红壤上,他忙跑过去。
“你不要命啦,快躺下!”死人瞪大了铜铃眼,惶恐的目光迅速刮一遍四周,伸出有力的手急慌慌地把他拽下来。
他一头栽在地上,却再不敢对任何人任何事血气方刚。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谦卑地伏在地上,在这定格的凋零之地,他有种对危险的恐惧和明锐。
死人半敛起铜铃眼,眼上结了薄薄的翳,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像是无奈的苦丧:“学校颁布了新的规章制度,为培养真正对规则和领导意见熟悉的学生,所有走路和吃东西的畜生,都得滚出学校。”
换做平常的他,一定会马上脚踏这暴政洗礼的土地,冲进校长室大谈特谈所谓规则的初衷,扯着教导主任的肥肉质问他自己的活法。
可他没有,他虽熟悉规则,可现在的规则陌生得让他颤抖。一声“振聋发聩”从不属于他的嗓子里迸发出来。
“躺在红壤上的那个同学昨晚饿死了。”一副躺在操场上的骨架眼球泛白。
“那是好事。”话音刚飘出来,一张白纸强劲地呼到另一幅骨架脸庞上的沟壑里。
“我以为我熟悉规则,它如今陌生得让我害怕。学校开始不允许边走边吃,后来干脆不允许走路和吃了。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要死了。”
白纸上是红色字,他们不明白这字是用红壤写的,还是用血液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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