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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余晖洒在小县城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万物便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店铺周围的喧嚣已去，只剩下老板搬着椅子坐在门店前，悠闲地刷着手机。下班回家的朱洁穿过这条古街时，常常有些陶醉，仿佛内心飘忽着某种欢喜，让她一时颇为享受。
没想到这天，有人在背后拍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高中好友思菊正一脸笑容地站在她面前。
朱洁神情有些疲倦，一时反应不上来该说点啥，也只好笑笑。两个人还像从前一样，见面开场白必是思菊开玩笑：“干得这么辛苦干嘛呀？放着好好的老板娘不当，跑去新华书店上班，你可真不是一般人。”
朱洁回道：“人嘛，哪能不干活？只能说能者多劳，不能的将就咯。你看你，读完本科回来就进了我们这里最好的医院，现在成了医院骨干，能干嘛！我读个大专，家里条件一般般，父母还不肯放我出去，县城里找这么个工作，算是挣个温饱，让老同学见笑。”
思菊一边和朱洁慢慢往前走，一边说：“俗话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我那点技术在一线城市不值一提。你看你，工作没几年，嫁了个大老板，家里别墅豪车，谁不眼红？人家背后谁不说你这么好福气，还苦哈哈上班，还上得比谁都认真，哎，想卷死我们这些靠工资过的人啊？”
朱洁一时不知道怎么搭话，只好尴尬地笑笑。思菊说：“你呀，老公一年回一次，天天就是上班和看娃，生活这么淡定的老板娘，真是罕见。老同学，吃一顿就得吃点好的，我就想吃你烧的干锅鸡，去你家蹭蹭饭？看我带的土鸡，之前的病人自己养的，……放心，不是白要，我特意叫我家老公联系买好的，他今天晚上加班，我就来求你赏脸给做饭咯，我打下手……”
两人相视笑着，肩并肩走去朱洁的家。
朱洁的家在小城边上，面积很大，装修不豪华，但洁净雅致。朱洁的女儿凡凡读的私立初中，平时住宿不回家。她俩把做好的菜端到院子的小亭子里，晚风习习，每人倒上一点红酒，边吃边聊，仿佛又回到当年还是学生时在一起背书的日子。
思菊带着酒后的微醺忽然问朱洁：“洁啊，你一个人把家照顾得这么好，你就那么淡定，相信你家老公没问题？一年回一次，问世上哪些个男人放弃得了这种自由？何况你家老公还是身价少说也有几千万的老板？你可得长点心眼呀！”
朱洁眼里潮潮的：“谁不想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呀？我这一个人守着这么个家，不时要去伺候婆婆，我婆婆不愿意离开这县城；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生怕我出去；这里的读书环境也比他那里好，凡凡喜欢这里。我就安心守在家里吧。只要他每年把赚的钱给我让我存起来，我还奢望些啥呀？”
思菊就不多说了。两个人一起抬头看看天空，尽管已经快晚上八点，小城上空的天竟还是蓝色，白云像潇洒任性的仙子，肆意舞动着脚步；半圆的月亮望着地上，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眼前小池子里有几株朱洁喜欢伺弄的清荷，微风泛起，送来缕缕清香。
02
日子不紧不慢地挪移。眼看着春节又要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公李奇就要回来了。朱洁内心压抑着激动，早早安排起来。没事儿的时候想着采买各种物品，包括有人拜访老公要送的回礼都想好，一一写到本子里，并跟店铺预订起来，节前买东西都要趁早。老公最喜欢的烤鸭自然是要买的，但不是买现成的，而是提前半年就与老东道讲好，要最正宗的土鸭，到时候再精心调制。自然，家里的卫生必不可少要做，别人做自己不放心，还是自己有空就分批做起来。
凡凡放了寒假回家，见到朱洁一个人只顾干活，对她说：“老妈你这么辛苦干嘛啊！为了一个男人回家个把礼拜，你就这么拼命忙活，就为了他说你一声好么？他爱你自然爱你，不爱你你干再好也没用！”
朱洁听了，望着眼前这个马上十五周岁的女儿，有点哭笑不得。她点一下女儿的眉心，嗔怪她：“这可是你老爸要回来，你不帮忙还说风凉话，你这丫头，过分了啊。”凡凡个子已经超出朱洁，她顺势搂住朱洁的肩，轻声问了一句：“老妈，你当年怎么看上我老爸的，长得一般般，说话像大炮，得理不饶人，家里还穷得烂包……”
朱洁一下子脸红了，半晌反应过来，骂起女儿：“有没有认真读书呀？敢嘲笑起老妈的眼光了，这娃真是该打！”边说边装作打的样子，却一瞬间又笑起来。
凡凡说：“以前不真的穷？爸爸不肯上班非要创业，衣服做出来卖不出去，你下班吃点剩菜饭，推着板车带着我，围着小县城走一圈，周末又推着板车带着我下乡，天老黑了才回家，我常常在板车上睡着了呢！”朱洁边打扫边说：“是啊，想做成什么事情，还不得吃点苦嘛！难得你还记得……”凡凡说：“老妈你也学得自在点，我们家有钱了，你不要那么辛苦，……说不定我爸在外面过得怎么洒脱呢！”
朱洁拿着扫把停下来，好像有点不认识似的，对着女儿说：“疯丫头，你在学校读书，平时不回家，怎么搞得天下事尽知一样……”凡凡说：“老妈，你别问这个，我为你着想，别为我爸太省着，你没看见我们有些同学的妈妈，家里条件还不如我们家呢，打扮得那个漂亮……”
朱洁不禁皱起眉来，凡凡却不管不顾地接着说：“当年我老妈那么漂亮，跟我爸吃那么多苦，最难得的是厂里忙缺工人的时候，你自己上；没资金周转，抱着我大冬天的跑人门上要账；为了打开销路网上开店铺，费心思哄我和我的小伙伴做服装模特……后来，县城叫工厂搬迁，为了省成本，爸爸只好把厂子开到外省去，我老妈又忙着给他这边的事情收尾……哎，老妈，现在该心安理得地享受了。”
朱洁挥起扫把，作势要打凡凡：“好好读你的书，别给大人操心……”凡凡说着说：“我不要你操心，中考快来了，我也不怕，你好我也好。”
朱洁又立在原地想，女儿忙着期末考试，这才三周没回家，说话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无声地看两眼女儿，女儿边说边写着作业，说话的语气加上淡定的表情叫人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最后只好无奈地说：“好了，妈妈买菜做饭去。”
03
腊月二十九下午三点，朱洁老公李奇终于回来了。他个子不大，浑身胖乎，穿着名牌皮衣，戴着大金戒指，面色疲倦而苍白。凡凡淡淡地叫了声“老爸”，老公“嗯”了一声，摸摸女儿的头，就算打过招呼了。朱洁默默地接过他手里的包，他也一言不发坐到客厅厚重的红木沙发上。
凡凡看一眼老妈，又看一眼老爸。李奇说：“凡凡，老爸平常忙得很，回来就想休息休息，好好睡觉，别觉得奇怪啊。”又对朱洁说：“老婆，今天别做饭了，做饭又要把两边老人叫来吃，收拾到晚上，多累呀。等我休息会儿，还是带你们出去吃好了。”
凡凡听了不置可否，朱洁马上说：“那我给你找衣服，你去洗澡？”李奇说：“不了，我就这儿打个盹，你帮忙订个酒店，我醒了就一起出去。哎，实在太累了，年关近了，厂里忙得要飞起，……”
朱洁拿一床被子给李奇盖上，就带着凡凡轻轻走到楼上去。
晚饭很热闹，李奇笑容满面地喊着“咱爸咱妈”，给两边的老人倒上店里最好的黄酒，给他们夹菜；给老人们分发礼物；又当着家人的面给女儿一个红包，给朱洁一份礼盒。大家都说叫朱洁打开看看，李奇也笑着说：“一年到头，辛苦啦，打开呀。”朱洁涨红了脸，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是一只翡翠玉镯，种色俱佳，辣绿特别亮眼，一看价值不菲。
朱洁有点举手无措，李奇说：“这是你的呀，我托了好些人才淘到的，夏天戴起来，美极了。”凡凡说：“就是就是，老爸心细如发，眼光精准，特别是挑老婆的眼光……”李奇对着女儿竖起大拇指，笑着说：“你的成绩一直不需要爸爸操心，我还在琢磨给我女儿红包是不是不够意思，也得送个首饰什么的，……可是你还没有成人呢，我不敢擅作主张，得问你妈，哈哈！”
凡凡马上嘻笑着对李奇说：“老爸多给我点，我不介意的，什么时候有个弟弟妹妹了，是不是就没我的份了？”老人们闻听此说，也齐刷刷地放下筷子，盯着李奇。
李奇眨巴一下眼睛，拍拍旁边女儿的肩，好像慎重地问凡凡：“女儿哎，爸爸的千金，想要个弟弟妹妹吗？”凡凡说：“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呢！”李奇笑着说：“我们家你最大，你说啥就是啥。”凡凡装作讨好的样子说：“我们家我妈最大，我当我妈的小棉袄就行。”
李奇转身也对李洁做出讨好的样子说：“好，我们再来个小棉袄怎么样？”朱洁嗔怪着笑道：“一对妇女，两个傻瓜。”大家都笑了。老人们纷纷谈起二胎的好处来，叫朱洁快准备起来。朱洁有点招架不住，凡凡和李奇好像看热闹似的，两人都兴致勃勃地抱臂观看，朱洁看了他们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04
这个春节也像往常一样，全家人忙着走亲访友和在家招待拜年者。到了初五，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饭。朱洁烧了几个清新小菜，又拿筷子从一个精致的罐子里夹出辣椒、豆角和白菜等一些腌菜，在厨房摆了小小一桌。凡凡迫不及待夹一根放嘴里尝尝，对李奇叫着：“老爸快吃个，好吃得不得了……老妈的菜，我在学校天天惦记。”
朱洁说：“你真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送一次。”
李奇慢慢地夹起一筷子酸白菜，细细嚼着，眼睛忽然变得湿润了：“以前跟你妈创业，没时间弄饭，就是这些腌菜解决大问题，……现在又好久没吃了……”朱洁听了，也不禁湿了眼眶。凡凡马上拿过朱洁做的米酒，给他们都倒上说：“哎哟，干嘛吃个饭还哭上了？以后你俩退休了，一起做饭，每天一起吃，看不腻歪才怪。”
大家一起笑起来，边吃边说笑话。等凡凡先吃完回房间后，李奇不经意地说：“老婆啊，我姐和姐夫想在县城不远的地方投资办个大型的农家乐，要找我们借钱，他们说最好拿现金，因为租地，钱付给那些农村老人家，老人家不会用智能机，你银行里有朋友，叫帮个忙取出来。”
朱洁淡然地说：“上次你妹妹家说搞养殖，从我手里拿了两百万，也是现金，你还记得吧？”
李奇抬起头，吃惊地问：“是的呀，怎么啦？”朱洁还是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这次拿出去，我这里基本就不剩什么了，本来我还存了定期，还没到期……”
李奇若无其事地说：“都是自家人，你担个啥心？我老爸不在了，我老妈还管不住自己闺女？再说，我的姐妹我知道，自己家都有钱，恨不得自己贴几个给我们，哪会借钱不还？”
朱洁还是淡淡地说一声“好”，就起身去收拾碗筷。
转眼，凡凡的中考结束了。朱洁给女儿准备了丰富的晚餐，母女俩热热闹闹谈论以后凡凡到几十公里外的市区上高中的日子，凡凡眨眼问朱洁：“妈妈以后会不会想我呀？”朱洁笑道：“去，才不想，让我安心当一回空巢老人吧……”凡凡叫道：“妈妈你不能这样无情……”
母女俩正闹着时，李奇推门进来，母女俩一时惊住了。
毕竟这个人一年回一次。
李奇说：“凡凡先上楼去，爸爸有话对你老妈说。”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李奇对朱洁说：“我们离婚吧……”
朱洁别过脸，不去看他。
后话是凡凡偷偷讲给思菊听的：“老爸早在外面有了一个家，他想法变卖了别墅和豪车，说还了债；从妈妈手里借出去的钱他不承认，没办法，没有转账记录……”
05
朱洁申请把工作调动到位于市区的总店，在离女儿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做起了陪读妈妈，还顺便把自己的父母接了过来住。
思菊偶尔周末去看她。黄昏时，在朱洁租住的小高层顶楼阳台，两个好朋友总要安静地喝一杯。
月光皎洁明净，身边摇曳几束小花。思菊看着朱洁眼神似乎比以前多了几分坚毅，笑得也比以前开朗，心下顿时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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