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早北吉塔就打来了电话,她说她忙完了,现在有时间陪我去极地海洋公园了。电话里我能听出来她在一家包子铺吃着包子,她应该就坐在蒸笼旁边,噗哧噗哧的热气能窜到天花板,或者就没有天花板。还有人吆喝着价钱,甚至还有讨价还价,连几块钱的包子都要砍个你死我活。
我没有回话,任凭电话里充斥着临海县早晨包子铺的种种喧嚣。
“我听说一百六一张票,里面有北极熊骑自行车,海象倒立跳高,还有企鹅踢足球。”她接着补充说:“我请你,双人票只要三百。”
“不止一只企鹅吗?”
如果是一群,那他们一起游向南极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大片肉球躺在临海湾的垃圾上用着力。哦,治理了,已经干净了许多了。
“不知道呢,但是只放生一只,据说之前在滨海湾也是这么做的,就放生了一只。”
“他们自己抽签吗?”
“哈哈,我这就来找你。”
挂了电话,我真的就陷入了沉思。
企鹅的手能握住那属于自由的签子吗,或者纸条,写有南极的乒乓球,绑着南极门票的鱼?
我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像一道闪电劈进屋里,远处临海湾紧靠马路的一侧已经竖起了一堆方正的简直易墙,贴有海洋生物的画报,整个建筑像是一个纸盒子。
北吉塔手里提着包子在我那辆破车前站着,向我挥手。我下了楼,接过包子,上了车。她眼眶发黑,把自己打扮得不像一个18岁,我嚼着包子问她,这是什么馅,她说是韭菜的,我点点头。车子很快加入了匆忙的车流,开到海洋公园大概只需要十分钟。
她在这十分钟里不断变换着坐姿,好像副驾驶座位上有什么奇怪的刺,从里到外扎着她。
“你怎么了?”我吃了两个包子后把塑料袋扔到了车窗外,问她。
“没怎么吧。”她抬起屁股看了一下座位,发现什么也没有后坐下,但是还是不安。
“是不是跟昨晚有关。”
“什么意思?”她突然有点害怕起来。
“昨晚是个老头对吗,你不用说什么,我都知道,其实你可以不干这个的。”
“那你要养我吗?”
她转过头看着我,我用余光看着她和前方的路。狭窄的夹角形成了怪异的图画,后视镜里的车流密集到了天上,把天空堵得死死的。
十分钟已经到了,海洋公园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没事干的人,我没有停车,径直开向了临海县中心医院。
挂号,抽血,化验。
她低着头靠在化验室门口的墙上,上面贴有艾滋病的警示语和各种杂七杂八性病知识的画报。沉默在嘈杂的医院里落下种子,从我们的脚底发芽,又被路过的病人和焦躁一遍遍踩踏着。
“那你会养我吗?”
她仿佛又问了一遍,但是医院实在是太吵闹了,我听不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是自顾自的说。
“总感觉有种东西是在人与人之间不断传递的,你没了,他有了,他没了,可能她就会有。或者谁都会有,高兴的,痛苦的,不可理喻的和不可思议的,谁也躲不掉逃不开。”我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直接把烟雾吐到了化验室门口。“我妈还是那样,她喜欢和人吵架,看什么都感觉不舒服,最终可能就会死在养老院里。然后这种东西可能会到我这里来,就那么堵在我的胸口,不上不下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第一次感觉她害怕了,我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或许我应该过去抱着她,跟她说别怕,像她之前对我一样。
医生在屋里叫了她的名字,苏云秋。
她拉住了我的手,我说,别怕,企鹅我们还没看呢。她一下子哭了出来,保安过来了,示意我把烟掐了,我点点头走向医院大门。
我把烟扔进了草丛里,回头看化验室门口,她已经进去了。
我愣了一会,跑向了车里,发动了引擎。
我要去看企鹅放生。
我买了双人票进了场,密密麻麻的人围坐在长铁凳搭建的观众席上,看中间围成的冰天雪地。每个人都穿着军大衣,这里的温度快要冷到冻住脉搏。无聊的动物耷拉着脑袋站在冰天雪地的中间,人形似得骑车,倒立,翻滚。我离的太远了,看不清是什么。但我确定不是企鹅。
我等了很久没有看到一只企鹅。
人们议论着是不是企鹅都放生了。
我从观众席上下来,往后台走,没人拦我。我看到一群人在后台焦躁着说着什么,好像吵了起来。
然后我看到一只企鹅,圆滚滚的肚皮,大大的脑袋,在人群中间站着。
“放生,放生,踢球个屁,抓紧往海里游一阵,北极熊骑自行车扯到大胯了,得送医院。”
有个戴帽子的马甲男推搡着企鹅,企鹅生气了。
它伸手把自己的头拿了下来,没想到它的手可以伸这么长,并且很娴熟的拉开了腹部的拉链。
“谁他妈爱去谁去,老子滨海泳的腿都是泡肿的。”
企鹅说话了,并且脱掉了自己的皮,真实得令人不敢相信。人群又开始骚动,马甲男想着别的办法,企鹅踢了一脚地上的拉链皮,也走开了。
我走过去,拎起那层皮,从后场缺口出去,站到临海湾边。企鹅到底能不能游到南极,就从这里?
我穿上企鹅皮,拉链出奇的长,也很结实,我没拉动,手机响了。
北吉塔问我去哪了。我说去看企鹅了,她抱怨我没有等她就跑了,然后问我真的有吗,我犹豫了一会说有。她显然换了一个心情,她说她打车马上过来,不知道能不能和我一起看到企鹅放生。我看了看穿着企鹅皮的自己,说也许吧。
最后她说,她没啥事,就是痔疮。
我挂了电话后笑出了声,然后带上了企鹅头套。
人群突然从后场往这里围,有人喊企鹅放生,企鹅放生,有人喊放个屁,企鹅要偷跑了。
马甲男扯着嗓子跑过来,拍了拍我说。
“游吧,就往前游,腿肿了没事我们给你加钱。”
然后他指挥着工作人员隔着很远把我围成了一个很大的圈,大到让那些无聊的人们足以相信,一个即将回到南极的企鹅马上就要从临海出发。这是一个奇迹,不是吗?
我走进水里,直到整个身体开始漂浮起来,然后摆动着双臂,这比我想象得简单得多。临海湾的垃圾也确实少了很多,透过企鹅的头套,仅仅能闻到一点腥味。
渐渐地,人群的沸腾变淡了,但是回头看,黑压压一片却像是整个地球的人都挤在了岸边,默默地看着一只怪异的企鹅回家。
本想想些什么,可是胳膊越来越弱,并且我的腿应该也是肿了,变得沉了起来。勉强睁开眼睛,海水已经灌到了头套里,像是一个注水的塑料袋。
没多久,海水已经没了腥味,波浪安安静静地起伏。
我想,南极,越来越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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