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谜底（玫瑰园主题）

汐水/文

[文]谜底（玫瑰园主题）

（一）

今天又有人到办公室告她的状，我决定找她好好谈谈，我让学生们通知她到办公室来一趟。

不一会，她来了，站在我的办公桌前面。

“老师……”她轻轻地喊了一下，话尾缩回腹中。

“听说，你又借了同学们的钱去买辣条吃？而且你借同学们的钱都还没还过，你怎么就不能戒口呢？”我边批改作业边说，头也没抬。

这孩子的屡教不改，真的把我气到了。

“我没有买辣条吃，我买的是方便面。”她反驳。

“零食还有区分了？”我把红笔放下，抬起头。

她的头发有点脏，随意用橡皮筋扎着，脸色蜡黄蜡黄的，额头上满是青春痘，黑眼圈很明显，双眼布满红血丝，丝毫没有十三岁孩子该有的清澈。

“你看看你，垃圾食品吃多了，整个人看起来特别颓废。”我摇了摇头。

她低着头，牙齿咬着下嘴唇。

“还有，你看看你的作业，好几次都没交，这次交了，却回答得乱七八糟的。”

“好几位科任老师反映，你上课经常迟到，作业马虎。”

她低着头，一声不吭。

“好好反省一下，及时把同学们的钱还上，下次再犯，就让你爸爸妈妈来学校找我。”

她低声“嗯”了一声，便转头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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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已经是我给她的极限了，我的耐性快被磨光了。

今天，在我的政治课堂上，她居然睡着了，鼾声大作。我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节奏，叫醒她，让她站着听课，清醒一下。谁知道，她居然站着也能睡着。

课间十分钟，办公室的说教是有限的，我还要赶着下节课。

“为什么上课这么困？说说你晚上都干嘛去了？通宵捉贼了吗？”我扶着额头。

“没——”她低下头。

“你已经不止这一次在课堂睡觉了，其他的科任老师这反映过了。还有，上周让你还钱给同学你还了吗？”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最近忙，我居然忘记落实。

“还了！”她抬起头大声回答，复又低下头。

只一恍间，我发现她黑眼圈更重了，头发依旧凌乱，棉衣似乎很久没换了，两只袖子很多脏污。

“你小升初刚入学的时候，成绩可是班级前几名，可是现在你自己看看自己的作业，一片空白！这样吧，你先反省一下，说说原因。”我让她坐下，好好说说。

她却低着头，一动不动，如何都不开口。

“明天上午，叫家长来一趟。”最后，我无奈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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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在办公室一边备课一边等人，八点等到十一点，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家长居然还没来。

我拨打了通讯录里她的家长电话，是空号。

我去班级，学生们正在上美术课，她依旧趴在桌面上睡觉。

我再一次把她叫到办公室。

我怕自己会发火，所以我先给自己灌了一壶菊花茶。

“你的家长今天怎么没来？而且，开学登记的电话号码是空号，你把家长的新号报给我，我打一下电话。”我拿出手机，翻开拨号健面。

“我家长没有电话号码。”她的声音细细的。

“没有电话号码？那老师该如何联系？你有没有通知你父母来？”我的音量提高了一些。

“我家长没空来，也没电话。我妈妈身体不好，我没跟妈妈说……老师，我会改正，请相信我。”我突然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异常坚定。

怕妈妈生气，至少说明这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我心里想。

我心软了下来，耐心地对她进行了一番教育，指出中学阶段是个黄金年华，学习可以实现理想，成就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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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虽然，她最近学习状态有所改观，但是我还是决定抽出周末时间对她进行家访。

这个小渔村比较偏僻，说是渔村，离大海还是比较远，背靠一座小山。下过雨的村道坑坑洼洼，没有耕地，离海比较远，这是我们小岛内比较典型的贫困村的两个标志。

在村道的尽头，有一个大晒场，三五个包着黄头巾的女人正坐在小板凳上织渔网。

我停下电动自行车，大声问：阿姨，蔡**（她父亲的名字）的家在哪？（小岛的女人都叫阿姨）

有一个黄头巾女人，扯着嗓门：哎呦！那个厝啊，路的最尽头，靠右，最破的房子就是。

房子大门是开着的，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我便走进去。房子的地板还是土质的，不是水泥地，更没有瓷砖。海岛的春天异常潮湿，这样的土质地面显得更加阴暗潮湿。

潮湿的小厅堂墙壁四周挂着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落满尘垢。厅堂中央有一张方桌，估计是饭桌，桌上还有小半碗鱼干和小碟生抽。桌旁有三张塑料凳，塑料凳上堆满脏衣服，隐隐有股霉味。

“妈妈又吐了，三妹，你和弟弟去看看姐姐回来了吗？”一个六岁模样的小女孩牵着更小的小男孩从里屋跑出来，看到我的时候，愣了愣，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疑问。

“二姐，有人来了。”说完，牵着小弟弟一溜烟地跑出房子。

“是谁来了？”随着稚嫩的疑问声，我迈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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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这个女人很憔悴，脸色异常苍白，由于长期卧床，稀疏的短发被压倒到一边，加上无神的双眼，显得更加苍老。

女人刚吐过，整个房间弥漫一股酸臭味，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在床头帮忙收拾残局。

“你是？……”女人虚弱地问。

“我是蔡*玲的班主任，她留的联系电话打不了，我……刚好路过，顺便进来家访一下。”我避重就轻，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告诉她我是特意来问题学生家里家访。

“哦，老师！您坐！！”女人半支起身体，抬手招呼我，“二妹，给老师搬张凳子。”

“我这身子啊，不知道能撑多久，真放心不下这四个孩子……”女人的眼里溢满泪。

“妈！你会没事，你好好养病，我会照顾弟弟妹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立在房门口，身旁是六岁的妹妹和四岁的弟弟，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的语气如此坚定。

“妈妈，老师可能是来和我说说班级管理的事，班长的任务多，我和老师到外面聊，你先睡一会。”她扶母亲躺下，掖了掖被子。

“老师，你看我没办法招待，你多坐一会，多指导指导这孩子，这孩子啊，比我亲生的还亲啊！”女人说的时候，气有点喘，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二妹，你带着三妹和小弟去做作业，记得，要把台灯打开，别把眼睛整坏了。”她吩咐着，十三岁的她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样子。

我百感交集，跟着孩子来到屋外。屋外石墙边有一块大石头，石头边堆着一堆绿色的渔线，她坐了下来，麻利地拿起渔梭织渔网。

我忽然不知道从何问起，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岛民织渔网，我突然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工艺。

“这织了可以卖钱吗？”我问。

“一纹卖五元，老师，不要告诉我妈妈。”她抿了抿嘴唇。

（后来了解，一纹，也称一眼，即一寸宽的渔网织一圈，熟练的织工一个小时可以织一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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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她的亲生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得宫颈癌死了。

屋里的女人是她的继母，在她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来到她的家，继母的丈夫打渔的时候被大海吞了，她是带着和前夫生的二妹嫁过来的。

继母待她如亲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不久之后，继母又生下了三妹和小弟。

可是两年前，父亲后来却迷上了赌博，败光了家底，还欠了的亲戚朋友一屁股债，亲友们渐渐远离他们，后来，父亲又因为抢劫入狱。

后来，继母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

听说，父亲在监狱表现良好，再过一年半便可以出狱。

可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初，继母大出血，医院诊断为宫颈癌。又是宫颈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个家一下子塌了。

继母说，宫颈癌的事不要告诉外人，免得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嫁给父亲，以后她们便真的没有母亲了。

继母让她到叔伯家借点钱，可是，她连下锅的大米都没借回来，最后还是邻居大婶送来了一袋大米和青菜。

后来，她跟着邻居大婶去村头揽活织渔网，学着女人们包上黄头巾，利用一切课余时间用稚嫩的肩膀扛起风雨飘摇的家。

那段时间，到同学那借钱买方便面，是因为弟弟发烧了，吵吵嚷嚷要吃方便面，可是她那时刚学着织渔网，仅有的钱都拿去买渔线了。

她很努力，一放学就回家做饭给弟弟妹妹们吃，照顾母亲，晚上熬夜织渔网，每晚都要织四五个小时，织完了便托邻居大婶拿去村头的收购点卖，一周可以挣到100多元钱。

这些，母亲都不知道。

她告诉母亲，叔伯借了钱给她们；她告诉母亲，自己当班长，班级事务很多，有的时候会比较晚回家；她告诉母亲……

“老师，我是坏孩子吗？我这样骗妈妈……”她仰起头，稚嫩的脸上满是泪水。

我摇头，泪水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