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三教九流的贫苦人

作者: 小葵嗳嗳 | 来源:发表于2023-09-11 20:51 被阅读0次

    郭彩荣今年七十六岁了,是我们村里的一个五保户,他同时也有重度视力残疾。生活给了他太多的苦难,使得他早早地失去了双眼。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可心灵的那扇窗户并没有关上。他对抗苦难生活的顽强,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那天早上去上班的路上,我走的是经过龙津小区的那条路。不为别的,只为这条路的清净,以及道路两边秀丽的风景。我骑着小电驴慢悠悠地走,这条弯弯曲曲的水泥路穿插在一片片的翠绿中间,呈现一种银白色,看上去令人身心愉悦。这一条条通往村庄尽头的水泥路,让人不禁感慨农民把苦日子也熬到了头,这真是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我带着欢快的心情,为自己拥有的幸福感到知足快乐。

    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是充满阳光的,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呢?我们的幸福背后,又有多少人的人生凋零得如褪尽落叶的枯老树枝,他们面对冰雪纷飞的生活,苍劲地挺立着。

    那天恰逢赶集,镇上的人很多,郭彩荣也出来凑热闹了。我要下坡过发电坝那座新修的桥梁时,他远远地往我这边走来,呈曲线前行,步子很慢。

    我看到了他,便停下车子静静地等着他走近我。他是一个盲人,基本上只能靠一点微弱的光亮辨别方向。他的两只手上各握着一根细竹棍,用它们试探前方的路。他一面走,一面举着两根棍子不停地往路面上敲打,用以判定路况。他的头也往一边偏着,我想他应该是在借助耳朵辨别沿途的车辆和行人。

    我看着他越走越近了,便拿出了手机,我这次一定要拍下他的一张照片。上次我们社区脚门组有人去世了,他和三儿一起去“赶场”,我刚好路过他们,三儿走在前面,郭彩荣走在后面,三儿就用郭彩荣手中的两根竹竿牵引着他,在那条宽阔的205国道一边的人行道上走。

    我路过他们时,我望着他们俩笑了一下,三儿看到了我,笑得一脸灿烂,他一笑,便让他的样子显得更傻了。那一口龅牙在那张凸出的厚嘴唇里露出了一大半,他呵呵笑的时候,还耸了耸他那呈弓形的背脊。两个人都穿着破旧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得黑亮,尤其是后颈处的皮肤,黑得真像一个非洲人。

    我当时一笑而过了,没有想到给他们拍一张照片。过了两天后,我想为他们这种东拼西凑的人生写一篇文章,便后悔当时没把那张有意思的照片拍下来。这篇文章搁置着,我就一直没写,心里想着等我弄到那张照片了再写。

    一连等了一两个月了,也没再遇到他们俩合体的机会。今天,我去一个申请低保的居民家了解情况时,又在路上遇到了郭彩荣。实际上,我隔三差五就会遇到他。看来他是挺忙的,我好奇他的消息为什么这么灵通,于是,我又停下了车子和他闲聊了一会儿。

    “郭彩荣,你又去赶场子啊!”

    “是啊!” 他停下脚步,侧着头辨别出声的人,“你是谁啊?”

    我笑望着他说道,“我是我们社区的秘书啊!你今天是去杉木组赶场子吧?老党员徐国民死了,你是去那里吗?”

    “是的,我是去那里。”

    “你是怎么知道杉木组有人死了?”

    “我听屠夫曾又说的。”

    “到镇上砍肉的曾又吗?”

    “是啊!就是他。”

    我心下想,怪不得他能十里八乡地赶来赶去,原来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附近的人家,他听到礼炮响,寻着声音能找过去。可隔远了,他就只能借助于别人的口信了。

    “你们这么远赶过去,人家给你多少钱的红包?”

    郭彩荣笑了笑,他也是个龅牙,笑得一口黑牙露了大半出来,还有上排牙齿上的一大块乌黑的牙肉也尽显了出来。他笑着说,语气有点酸楚,“哎呀!能给多少哦!少得很,只有12元钱。”

    “哦,只有12元钱啊!那三儿,九儿他们也都是12元吗?”

    我当时在脑袋里给他作了一番算计,像郭彩荣这么走,即使四五公里的路,他来回一趟都要好几个小时,这么风风火火的赶这点钱真有点不合算。我想了想,又笑着说,“好像主家还给一包精品白沙烟吧?”

    “是的,还有一包烟。” 他说着把两根棍子并排合拢,双手握着棍子顶部面向我站着,起了和我说说话的兴致。

    “九儿他们好一点,比我们划得来,他们有24块钱,两包烟。”

    “他们是两口子啊!那得拿双份不是?”

    我笑郭彩荣说的这句话,也笑那两个一天到晚骑着一部摩托车在镇上兜来兜去的两口子。九儿当年也是个角色,八零年代的老板,那些年骑着一部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背着一个照相机,手腕上戴着时新的手表,没事便在乡村里晃来晃去,那是一副流光璀璨的风景。后来,他沉迷于赌博,堕落成了如今的一个乞丐,还娶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两口子生了几个孩子,活下来两个,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孩子精神也有些问题,跟着他们四处乞讨为生。其它的几个孩子,有人说是淹死了,也有人说是病死了,一家人住在政府安置的房里,糊弄着他们混沌的日子。

    他们俩的背上总是挎着一个大的布背包,穿着很邋遢,那个女人常年穿着一件男士的外套,春夏秋冬不变样,似乎四季的气温变化于她没有影响。她留着一个男士的平头,外观上也能看出她异于常人。

    这样的他们也有人羡慕,郭彩荣羡慕他们可以拿双重的施舍。我看着郭彩荣这憨厚的笑容,我又说,“你都快八十岁了,你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每个月有五保户的补贴和残疾补贴,你一个人也用不完呢!”

    “妹子,我也要买菜做饭吃啊!也要花钱呢!”

    “你们天天赶场子,天天有好饭菜吃,自己能做几顿饭?你能做饭吗?眼睛看得见?”

    “我能做饭,摸着做啊!”

    他说话说得笑出了声,我一听,他这也是跟我说笑。我知道他是很少做饭吃的,一路来几乎是吃着百家饭活着。我又和他说笑逗乐了一会儿后,便骑着摩托车走了,听见背后又传来一阵棍子敲打路面的声音。

    郭彩荣和三儿,九儿两口子是我们镇上很有名的人,他们是职业的“赶场人”,我说的赶场,就是赶丧事,喜事的场。镇上十里八乡之内,谁家有红白喜事,都少不了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算是自成一派,大人小孩都认识。我们镇上的人,也许有人不认识镇党委书记,怕是没人不认识九儿,三儿。

    他们靠耳朵听,靠嘴巴问,哪有礼炮声,寻着声音便能精准地找到场子。我们镇上有一种自成的习俗,但凡有这种叫花子上门,主家不驱赶也不怠慢,或多或少总会打发一点儿。

    当然,他们可也不是我们能怠慢的。要是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赶也赶不走。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首先要饱餐一顿,毕竟他们自己平时也做不了几顿好吃的,抓到这个机会,恨不得把几天的饭食都吃进去存到肚子里。再者,像郭彩荣和三儿,他们都靠两条腿走上那么远的路,不饱餐一顿,也没有力气走回去。有的村远得很,走一趟要两三个小时,这要消耗不少体力,

    一般,主人家也不吝啬这点饭菜,让他们敞开肚皮吃。我见过三儿吃饭,他一顿饭能吃我一个人三天的饭量,拿那种一次性的碗狼吞虎咽,一连能吃七八碗。有时,他吃得过快,被噎得梗着脖子,像公鸡打鸣,弄得客人们围着他看,像看一出戏,都逗他笑他。九儿带着他的傻老婆来了后,先管饱他们自己,然后还要给孩子们打包一大袋饭菜回去。主家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尽量满足他们。不过,他们吃饭时只能坐在边上吃,不能上席面。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实在是没有胃口和他们同坐一席吃饭。

    他们吃完了饭,主家还得每人打发一个红包和一包烟。这是他们给自己定的一套标准,最低标准是12元加一包精品白沙烟。他们在这方面,可又精明得很。他们拿到红包就会当场拆开看,郭彩荣则是把钱掏出来先摸一摸,然后装模作样地举着钞票在他瞎了的双眼前面晃一晃。若是主家给少了,准会赖着不走。不过,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作风,一般都会按正常的标准打发他们。他们若是见主家的场子办得大办得好,他们就会多要一点,还会说一些恭维话,让主人和客人一高兴又多给一点,好让他们见好就收。

    我去过郭彩荣的家,他的房子也是政府修的,一处能遮风避雨的砖瓦房,总算是护了他的周全。那天我想去他家拍一张他的残疾证照片,想着能不能给他申请一根导盲棍。我的同事告诉我,要我赶黑清早去才能会到他,他忙得很,每天大清早就出了门。

    看到他们,我们还真的不能随便对生活哀怨连连了。比起他们,我们即使只有健全的身体,也比他们多了一份上天的赏赐。

    好在这些弱势的群体也有自己的一个小圈子,他们在这个小天地里互相抱团取暖,抵御生活的严寒。三儿可以做郭采荣的眼睛,而郭采荣能给三儿出谋划策,这也算是紧密配合。

    我看到这样的组合,不禁感叹他们这种拼凑的生活。上帝赐予了他们残缺的身体,可也剥夺不了他们努力生活的热情。不管是傻子,还是瞎子,他们都用自己仅有的一点能耐,顽强地抵抗风雨飘摇的生活。看到他们,我们这些四肢健全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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