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放过她

文遥背着包在机场等待了一个小时，终于在飞机上落座。这么久的纠缠终于快有个结果，文遥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大概像是溺水者在水中苦苦挣扎无果，于是终于认命。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坐上去A市的飞机，和之前的心情不同的是，文遥一点都不期待这次的见面。工作人员温言细语地说着飞机起飞相关事宜。而文遥心里乱成一团，望着窗外目光呆滞。

文遥与余秋确立关系大概是在高中毕业前后。

那时正值盛夏，一堆人围着火锅吵吵嚷嚷。那帮同学互相劝酒，一个个喝的面红耳赤。文遥坐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向来喜静，这样的饭局他从来都是持观望态度的。但他实在是架不住班长再三邀请，况且她也来了，姑且当做来见她吧。

余秋正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和一帮同学有说有笑，笑声传到文遥的耳朵里。火锅蒸腾起层层水汽，文遥时不时瞥上一眼，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又回过神了听一帮兄弟插科打诨。

“文遥，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啊？”

坐在文遥身边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拐了拐他的胳膊。

“啊……在想一些事情。”

文遥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框，也没多说。

“你这小子平时上课就不认真，散伙饭上还想其他事……”

高瘦男生怪笑着。

“是不是看上哪个妹子了？”

文遥身躯一颤，连忙回应。

“没没没，别瞎说，就是有点不舒服……”

男生也不多问，拍了拍文遥的肩膀就转过头和其他人说话去了。

文遥出了一身冷汗。虽说余秋平时性格大大咧咧，但再三叮嘱过文遥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看她依旧和别人说笑，才放下心来。

长出一口气，文遥扭头看了看窗外。日头已经沉了下来，远处堆积着大片晦暗的云层。大概是要下雨了。

文遥这边火热的气氛不减，但天色渐晚，三三两两的客人陆续离开。火锅店里冷清了不少。

文遥正无聊地划着手机，突然听到旁边一阵骚动。转头发现余秋羞红着脸在人群里一言不发，而周围的女生则围着她大声说着什么。人声嘈杂文遥听不太清，但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事情被那帮女生知道了？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期待。连忙转过头望着窗外，云层慢慢压了过来，天色很暗。但文遥心里仿佛有一束光亮了起来，光芒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终于，余秋慢慢起身，在一众女生的簇拥下，缓缓来到了文遥的面前。文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击着自己的胸膛，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除了火锅冒出的蒸汽再无他物。文遥这边的男生好像也看出来一些端倪，逐渐安静了下来，纷纷望着文遥。文遥胡乱地在手机上切换各种软件，一颗心吊着。

“文遥，她们让我……”

余秋声音很小，文遥没有听清。

“你……你说什么？”

“她们让我……”

文遥手心渗出汗水，慌忙站了起来。

“让你干什么？”

周围的男生终于回过味来，也大声嚷嚷着“来一个”这类话语。

文遥慌张地环顾四周，众人笑着对着他和余秋大声说话。此时余秋正羞红着脸呆呆地望着他。文遥手足无措，猛然间看到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一如秋日里泛着波纹的湖水。一颗心不知怎么就定了下来。愣了片刻后轻轻搂过余秋的腰，在不远处其他客人异样的眼光里吻了过去。

周围猛然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只是此刻文遥心里再无其他，两人忘乎所以地亲吻。直到现在文遥都还记得，那天余秋穿着一条浅色的裙子，接吻时鼻尖有淡淡的香水味。而窗外层云堆叠，有电光在云层间闪没。

“我已经上飞机了，有点累，先睡会儿。”

文遥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关上手机。

窗外是逐渐暗下来的天空，昏黄的光晕映在机翼上。太阳逐渐沉入深色的云层里。

第一次和她见面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

她坐在教室里看书，文遥因为白天有事耽搁，于是下午才来到学校报名。教室里就只是三两个人，而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傍晚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把她的侧脸映成了茶色。

之后无数的日子里，文遥都会回想起那天的夕阳，以及那张茶色的脸。

文遥所在的E市离A市隔了千山万水。文遥的书桌上贴了一张地图，某次他拿了一把测量尺在地图上量了一下，大概是两千七百公里。

真是可怕的距离。文遥这样想。

余秋在A市上学。A市是一座古城，城里还保留着部分古色古香的建筑。文遥曾经和她一起站在古旧的城楼上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城市间错落，远处金色的车流划过这座不大的古城，像是流淌的长河。

余秋是双性恋，在再三挣扎之后，还是告诉了文遥。在最初的错愕后，文遥选择了尊重她。这件事情本是一个秘密，几年来也没有对他们的关系造成困扰。直到两年前。

文遥像往常一样来到A市看望她。两人在夜市上吃东西。这个夜市靠近当地的一所师范大学，人流如潮。文遥带着余秋在一家烧烤摊前坐下，这个摊位也是本来也是爆满，在等待了半个小时后终于等到了一个小桌子。点单以后文遥望着余秋，询问了一下近况，只是余秋好像情绪不高，回答也大都敷衍。

“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文遥拖着小凳子坐到了余秋身边。

“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余秋也不解释，只是低着眉。

文遥看她心事重重，也没了什么心情，坐着低头玩手机。

周围人声嘈杂，不断有人起身坐下。两人都不说话。

“有事的话就告诉我，可以一起想办法，别自己憋着。”

文遥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地说着。余秋闻言顿了顿，眼眶湿润，任旧一言不发。越发不对劲，但文遥也不好再追问，只是抚摸她的头发。

“您好，您点的烧烤。”

不一会儿一位小哥端着盘子放在了两人的桌上。文遥叹口气，默默吃了起来。余秋没什么心情，望着文遥发呆。

“你也吃啊，也该饿了吧？”

“我不饿，你吃吧。”

文遥无奈，只好闷头吃，也不吱声。两人各有心事，没吃多少就匆匆买单。

夜市的人群散去了不少，三三两两的情侣说笑着从二人身旁走过。文遥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挽手而过的一对情侣。

“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

余秋脸上显出挣扎的神色，走了两步停下来，低头看着地面。文遥也停步望着她。片刻后。

“真的没事，我今天有点累了，你回去吧，我想休息。”

话说完就快步向前走去，也没回头。文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追，哪里还有人影。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灯的昏黄灯光里穿过。文遥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记的电话，关机。只能回到酒店住下。

在之后的几天里余秋一直失联，直到文遥登上回E市的飞机。

“我们分手吧，我好累，对不起。”

文遥有些懵，这条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两人也没有争吵。几年来就算有过矛盾也是文遥主动让步。分手这两个字，从未出现在两人的对话里。然而就是今天，在余秋失联几天后，文遥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

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等下飞机再好好问一下。文遥姑且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就在文遥到达E市之后，才发现余秋已经删除了所有能够联系她的方式。电话也始终不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约两个月左右，这两个月里文遥始终无精打采，上课也无法专心。

真是荒唐啊，就这样分手了？

在无奈之下，文遥只能向朋友求助。

“喂，你在干什么？”

“玩游戏呢，马上大龙了，有事赶紧讲。”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透着不奈。

文遥思考着措辞，沉默了一会儿。

“干什么，说话呀大哥，忙着呢。”

“我分手了。”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你刚刚说分手了？怎么回事？”

电话那边没有刚刚那么嘈杂，应该是男生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我说我分手了，和余秋。”

“为什么分手？你提的？”

“她提的，在我去见她回来的路上。”

又是良久的沉默。

“要么就是玩腻了，要么就是你被绿了。”

文遥皱眉，仔细思考着这种可能。

“应该不会，如果有这种事她会告诉我。”

“别天真了大哥，什么年代。”

文遥随便敷衍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当晚文遥拿着毛巾去厕所洗漱，刷牙的时候想着白天和朋友的对话。被绿？应该不会，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洗漱完回寝室躺下，翻来覆去终于在两点左右睡着。

第二天清晨，文遥背着包正准备去上课。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文遥站在阳台望着楼下星星点点的行人。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文遥摸出手机瞥了一眼，心头一震，是她？

“文遥，我可以见见你吗？”

只有这一句话挂在手机屏幕中央。文遥连忙拨打了那个号码，还是没接。

这之后依旧是之前的样子，一个月后文遥坐上了去A市的飞机。

到达A市时还是中午。文遥也没吃饭直接朝着余秋的学校赶去，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再次拨打了那个号码，这次打通了。

“喂？你在哪里？我到你的学校了。”

纵然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也不能在电话里问。再等一会儿吧，过会儿一切都能弄明白。

“你在校门口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过来。”

声音冷清，也没有起伏。文遥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冷，不该是这种语气的，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好。”

挂掉电话，文遥站在原地。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远远的看到那个身影。只是身边还多了一个人。太远看不清。待到走近了文遥仔细一看，那人留着短发，但面容清秀，没有特征看出是男还是女。

余秋看了看文遥，张了张嘴，正想说话。旁边的人开口了。

“你就是文遥？走吧，我有事跟你说。”

女的。文遥心里想，有些狐疑。这个女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和她一起来？

“你是谁？”

那短发女生也不多说，抬脚就走。余秋随后跟了上去。文遥在原地一头雾水，也只能跟上去。

走到一个僻静的街角。短发女生回过头来。

“余秋跟我提起过你，你是她前男友吧？”

短发女生从兜里摸出来一支烟点燃，悠悠吐出一抹青烟。

“什么前男友，我们没有分手。你什么意思？”

文遥看了看余秋，只是她面无表情，低着头不说话。

“余秋没有告诉你吗？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文遥呆住了。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你们在一起？开什么玩笑？余秋？”

说完看着余秋。只是出乎意料的，在文遥惊愕的目光里，余秋轻轻地点了点头。文遥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个样子了。所以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她。”

过了很久。

“余秋，跟我走。”

那短发女生随手扔掉烟头，对余秋说。

“你先走吧，我还有几句话对他说。”

余秋看着目光呆滞的文遥，隐隐有些心疼。

短发女生狐疑地看了余秋一眼，也不好多说，转身走了。

突然。余秋一把抱住文遥，埋在他的肩头放声痛哭。

“文遥！我该怎么办？”

文遥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环抱着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别着急，告诉我。”

在文遥的安慰下，余秋才缓缓说出真相。

这个女生本是余秋在学校里非常要好的朋友。就在半年前，余秋告诉了她自己是双性恋的事情。而这个短发女生在知道这个事情后，开始不断地骚扰余秋，直言自己想和余秋在一起。余秋当时果断地拒绝了她，只是后来时间一长，和文遥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心里渐生动摇。终于，在三个月之前答应了这个女生。而内心又对文遥心存愧疚，不敢面对文遥，于是发生了失联那件事。

这之后本来就该结束，只是后来余秋想到和文遥的经历，又心生悔意。对女生吐露心意后，哪知那女生非常极端，直言若是再和文遥联系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余秋的家里人，让她丢尽脸面。

这段时间以来余秋一直处在那个女生的监控之下，自己实在想不到办法。于是才给文遥发了信息让他来见自己，而对那个女生撒谎说只是说清楚分手的事。于是有了今天的事情。

文遥听后心里万分震惊。余秋竟然还有这些事没有告诉自己？心又凉了半分。

“文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余秋紧紧地搂住文遥的脖子，不停地道歉。

文遥拍了拍余秋的后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没想到这么狗血的剧情居然会发生到自己身上。

“文遥，我很想你，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对不起……”

余秋轻声在文遥耳边说出这句话，终于挣开文遥的怀抱向学校跑去。

文遥也不去追，只是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当晚文遥回到酒店，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一盒烟。站在窗前，文遥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他不会抽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咳嗽的原因，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那个时候文遥还想过以后要在南方一个安静的小城里买套房子，两人就生活在那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只是总是事与愿违。

几天后文遥回到了E市。这几天里余秋并没有联系他，他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两人也偶有联系，只是余秋语气中多是无奈。没有太多的联络，于是也没了太多言语，只是寒暄。

直到近日，余秋又给文遥发来短信。

“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吗。”

……

接近三个小时后文遥在A市降落。下飞机的时候拿出手机向一个陌生号码发去一条短信。

“我同意和她分手了，求求你放过她，别再折磨她了。我来见她最后一面，这之后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她的事情希望你替她保密。”

文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手机，天气预报人性化地提醒今天有雨，请带上雨伞。

雨伞？好像没带吧。文遥叹了口气。

厚厚的雨云堆了过来，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