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文学】千里返乡记

作者: e1e694fada0c | 来源:发表于2018-01-31 19:11 被阅读67次
    千里返乡记

    一、

    “叔叔,求求你放过我唯一的妈妈吧……求求你了……为了她,我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松赞次仁的大脑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嗡嗡作响,稚嫩的哭喊声缚着他的神思,久久地徘徊在包工头葛老六家中的衣柜内,透过衣柜纹饰雀戏牡丹的花梨木板缝隙,讨薪不成行窃偷入的他,无意间目睹了一伙劫匪残害葛老六一家四口的整个残忍过程。

    松赞次仁坚信自己从未害怕过什么,但是他却沿着祖国的边陲,绕经横断山脉、武夷峰岭,辗转来到了沿海大都市。当他第一次面朝着闽江的海风,心中的那个她却又阴魂不散的飘出来,这个幸免于自己刀口下的女人阿莱,却奇异般地生下了一个女婴。阿莱没有报案,她知道这等丑事外扬,不仅仅是将罪犯绳之于法那么简单。毕竟人总得在社会中活下去。但她决意要生下女婴,只是为了报复一下次仁吗?这已不得而知。最后一次见到阿莱的时候,久病未瘥的她已命悬一线,但她却鼓足最后一丝气力对次仁说出了一句诀别的话,不要让孩子饿死。

    松藏次仁唯独害怕死,遇血便会全身痉挛。阿莱的死,他是有责任的,虽然那把施暴防身用的匕首不足以使阿莱一刀毙命,但它却误伤了她的心。犯罪前只有一条黄金辩解,我只是吓唬吓唬她,然而这个冲动时毫无冷静盘算的想法,却断送了他后生无可挽回的悔恨。

    松藏次仁曾经花了五年的时间来思考对她的爱,初中同班同学,两人交心甚少,强暴她,只是自己的一时性欲,还是由爱而起的真实冲动?他已无从索迹。

    五年里,母亲代养了这个可怜的女婴。然而一次意外,女婴却被人贩子看上了,从此,松藏次仁开始新的救赎之路。

    女婴不仅仅是自己的骨肉,更是自己灵魂收到清洗的源泉。为了摆脱恶魔的纠缠,他必须离开生他养他的这块是非之地。十六岁的他,对一个弱女子进行施暴,本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还是他腿脚利索,逃脱了警方布置的天罗地网,在沿海都市隐姓埋名做起了农民工。

    当他看到葛老六家中血腥画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歹徒行凶逃离,而自己竟慌乱地从衣柜中滚出,仓皇逃窜。

    松藏次仁当然憎恨这伙劫匪的泯灭人性,憎恨这个利用灯红酒绿拼凑出来的繁华都市,憎恨那暗藏在它背后的那一方无地叫屈的残酷,更憎恨自己被纸醉金迷麻痹后的软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四条活生生的性命从自己的目中消失。

    二、

    回忆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六岁男娃身上,他扑在地上,向恶魔探出祈求怜悯的稚嫩小手,胶灼的鼻涕混着泪水在他冻疮的小脸蛋上刮出道道印痕,他声嘶力竭继续哭喊着,求饶着,“叔叔,你们就放过我的妈妈吧……求求你们了……为了她,我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可是歹徒没有施予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变本加厉地强暴了男孩的母亲,就连年幼的男娃也被绞碎于刀刃下。

    这种仇恨是不共戴天的,松藏次仁终于看清了歹徒的面容,他们是同一个工地的工人,他们也是被拖欠工资后来讨薪的。见到残忍的行凶画面,松藏次仁不寒而栗。为了金钱,他也曾想过,以暴力夺取正当所得。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思考这件冲动的事情所带来的后果,很显然,歹徒正在堆砌一个天衣无缝的等式,金钱等于生命。但它却以牺牲无辜的生命,换取罪恶的金钱。

    然而佛族箴言的性善,却零落成泥,无人问津。

    松赞次仁只能以泪洗面,因为他对这一幕却异常地感同身受,仿若是自己失去了母亲。

    “是的,我失去了她,我的母亲,她可一直深爱着我呀!而我却一直都没好好地珍惜过她。”松赞次仁极其肯定地对自己说,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

    但他不知道母亲是因为自己当年铸下的错而愤懑离世,还是因为丢失了亲孙女而含恨诀别?

    他的大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在这张被撩拨出涟漪的湖面里,倒影出一张白发垂垂的老者,在诵练着博爱今生。

    生与死的距离,有多长?漫漫的十年,他失去了十六岁的花季年华,却背负起二十六岁的愧怍与锒铛。

    逃亡的路上,是承受远比法律制裁更为惨痛的代价,以灵魂受诅咒,作为佛主最公正的处决。佛主放纵了他施暴的野蛮,同时将失去骨肉与至亲的懊悔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是可谓:
    “是得是失。
    起不善念。
    造诸恶业。
    轮回六趣。
    若残一人。
    我不成佛。”

    三、

    出山寻找了整整五年,女儿依然音信杳无。带上绝望与悲痛的心情,他第一次坐上回家的绿皮火车,松赞次仁难以适应,感到尻下千万白蚁在啃噬。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活泼浪漫的小伙子,如今大都市的快节奏已经打磨了他的性子。他也曾无数次幻想到要牵起女儿的小手,携带万千资产荣归故里,修缮藏地的佛寺,举香敬畏冰川山脉,以此来洗脱自己的罪恶。

    然而时间留给他的只有磨剩豆腐渣的腐臭,再也散发不出馥郁的馨香,他已然变得沉默寡言,不善言笑,甚至有时还会精神恍惚,总觉得周边的人会冲他冒出鄙夷的眼神与狰狞的谑笑,正是这种不自信影响了他的走路,如今他抬脚还是摆手都变得举箸不定。

    这一次回乡,他必须要完成一件事情,垒三座坟,一座献给母亲,一座献给阿莱,一座献给自己未能如面的女儿,好好烧上一炷香,独跪忏悔,然后投案自首。

    返乡的务工人员挤得火车站牌口水泄不通,这个场景他也只有在工地的那台黑白电视机上才能觇视到,他也曾在心里暗暗嘲笑那些骑着摩托车携家拖眷的返乡大队。

    如今换到自己身上,他竟百感交集,不仅是对自己这种身份的排斥,更有对自己的厌恶,对死亡的恐惧,对女儿深深地思念。他现在茫然无措,大城市里的人用居高临下的眼观看待自己一身的肮脏,而自己却也同样用鄙薄的眼神看待自我的邋遢与无能。

    真是一种自嘲,浅陋到骨子里的傲慢。

    火车刹了个大响嚏后,拉开了车门,车内坐客蜂拥而下,车外翘首以盼的站客鱼贯而入,各个小包拎大包扛,怀里抱胳膊掖,只有他一人孑然一身,两手空空,只带上满身心的愁思启程,去往暌违十载的桑梓。

    在松藏次仁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清静业处”。

    一个永远都回不去的家。

    那里有个孤独的老人,携着女婴的小手,站在雪山草原间,灿烂地微笑。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子在扭动着曼妙的舞姿。

    原来梦里的这一切,可以这么的美好。

    四、

    绿皮火车慢慢悠悠地开,心焦人儿慢慢悠悠地晃。

    松赞次仁并没有重视今天的返乡之行,整身装束仍是工地行头,土灰色工作服,下身搭一条釉褐色苎布呢裤,脚踏一双粘着土的冒着粗重油漆味的迷彩鞋。他身近八尺,肌肤黧黑,但面色却带着暗淡,单薄嘴唇紧紧抿着,噤若寒蝉。偶尔会情不自禁地往嘴右角颤提,他有一抔厚重的胡须凑在嘴上方,直挺挺的鼻梁下裸露出两口喘着稀薄浊气的鼻孔,脸颊削瘦,颧骨浅凸,两腮上方长着丛淡褐色的细短髭须。他的眼窝子深深往内嵌,眼睑疲弱地在两只恍闪闪的栗色眼珠子上抻直,而又挛缩。

    他看起来犹如裹脚娥姖,又寂静如深山哑钟。走起步子趱行总是深含着下巴颏,衣领子故意往上拢,脖子有意往下缩,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像荡秋千,左晃晃右摆摆,更可以说他就是一只梭子蟹,只为刻板的横行。他的头上戴着顶墨蓝色帽襜结着粗黑汗渍粒子的鸭舌帽。站在第四节车厢的一边缓冲带中,身后堵着几个攥着行李进退维谷的返乡工人。

    松赞次仁神儿飘向九霄云外,以至于身后传来的喧杂声一浪高过一浪,他都未有察觉到。但一个被挡在最外围的圆墩墩脸儿在玻璃壁上蹭出油腻腻褶纹的矮胖子正喘着粗嗄气,开始冲他撒了欢地一阵乱囔:“屙屎了,还是遗精了?扯着裤袂就堵老子的阳光道,你是地里的王八,天上的猪蓬,咬着妞儿大腚,屁臀也不松动。你是屄种,骟了家什的懒磨驴”。

    矮胖子扯了一阵口齿欢,牙齿咯咯地捣鼓,歇了几口恶气,用右大腿往上拢了拢,拤在自己胸怀里的一个大塑料袋,圆嘟嘟的下巴顶腻歪地栽在袋子一头,然后甩出蜡黄色啮齿,紧了紧袋子拉环,翕着粗魈魈的鼻孔,将滚落的热汗咽进口腔内。

    松藏次仁紧张地看着对方,似笑非笑地说:“我就要回家了,就可以见到我的妈妈了,还有妻子和我深爱着的女儿。”

    矮胖子扯着嗓子,鼓红了双眼,又摆大戏:

    “你他妈一看就是没吃过娘奶的野种,能不能先把身子挤到一边去?”矮胖子一个劲地推搡次仁的左肩膀,跨过他的膝盖,往前蹭了几步,撞到前面工人的后背,被瞪回一眼,矮胖子也毫无示弱,忙补充几句碎碎的话与他分享,“你是那济公的布褡褂紧巴巴的臭,你娘是酸溜溜的奈杏子青条条的闷。你就是石猴子屙的仔,木头人一只,管不住你娘的死,尽赚着自个儿的活。”

    松藏次仁分明听出来矮胖子的话同时也在攻击他,他下意识地克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怒气,将头深埋下。

    铁皮车厢缓冲过道中人员臃肿,一团燥热,就如同花鸟市场地摆笼子里套牢的一拨儿鸡崽,脸儿贴着热屁股,手儿揣着别人的体己怀,你推我搡,窜腾腾的热气煞牛般地鼓噪。众人抹不得眼,吐出痰水又自个儿享受,尥不开后腘,扭不正前胸,都把怨怼愤懑往自己的冠顶上赶。

    松赞次仁无心恋想身后揭不开锅的闹哄哄,心绪开始飘忽不定。他还在自责,他更感到无力挽留生命、与无法阻止暴徒血手的愧怍。他其实想到了要给软弱无能的自己一条生路,他想到了自杀。

    回忆里,那是目睹凶杀案后的第二天,他孤注一掷地寻找施工经理,哪怕乞讨到微薄的薪金,也不要让自己的辛勤汗水白搭。可祸不单行,包工头一家被血洗后,施工场地的里里外外摸不着看不清的公司裙带关系一并携款逃窜,听说移民去了国外。

    这些人榨干了穷苦务工人员的血汗钱后,撒了欢地夺命而逃,只剩下同次仁一样入不敷出的人家继续雪上加霜地熬苦日子。松藏次仁不再去恨这个冷漠的城市,还有经自己双手搭建起来的富丽繁华。他想过必须有个了断,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过活。

    为了无辜病世的阿莱,他必须接受彻骨的罪罚;为了含恨终结的母亲,他必须做出深刻的反省;为了意外失踪的女儿,他必须承受天火的炙烤。

    数罪归结,让他首先想起了,自杀。

    他喜欢瞬间抓碎一朵纯白的雪莲花,他喜欢顺势掷裂一个纹饰考究的陶瓷,以至于,他会轻易地想到了,自杀。

    给自己所犯下的罪恶做出最终审判,他也便开始着手准备自杀的具体方案。

    上吊嫌脖子痛,刀绞嫌皮肉疼,毒鸩嫌内脏撕,一番琢磨下来,他竟为难了。忽然大脑一个闪念,他便趿着蚀了鞋跟的鞋帮,腾腾腾地赶上一幢皮包工程住宅九楼高顶护栏边,把左脚晾出围栏,举目下望细如蚊蚁的人群黑压压地扎了一堆,冷风飕飗地吹呀吹,把他狂热莽撞的心也吹凉了老大一截,蹚开的脚踝子像扎在雪地里的仓鼠,冷得直打哆嗦。稍不注意,腰板一冲,两手离了围栏,身子就会像一撞花盆高空猛坠,咬在水泥地表上,粉身碎骨。

    眼下是他曾经施工过的路段,如今却要成为自己的祭丧之地。次仁果真不寒而栗。后悔当初听了老乡的进言,修了这泡不出花茶香儿的硬什物,倘若离了这块“遍地是金”的宝地,也许就不会有如今的懊悔不迭。这自然是聊以自慰的说辞,就接下去而言,次仁想到不该死,他害怕死。可是底下看热闹的人儿盯着蔫了胆缩回腿的次仁,倒是不买账了,似乎今儿次仁非跳了不可。才能喂饱众人的欲望。

    “丢了胆的怂包,怕个屌毬!”

    “姐儿,借你十分胆,快让姐儿爽活活地堵了你这只碎了肝胆的尤物吧!”

    “傻屌,尽早跳了,俺可回家置饭。”

    “跳楼赛神仙,碎了丸,入天堂。飞了魂,天仙配。纵身跃,任逍遥。”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好不快活。

    松藏次仁自然不想成为众人的剧本,救援队员拥上前,揪下了他,才幸免于难。做死不得,更加促升了次仁的自卑心,他回到屋子,屋里早已停了水、断了电,房东也并非绝情,他宽限了次仁两天时间,倘若到时再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他就得自行打包走人。然而身上仅剩的钱还不够半个月的租金,连连捱了两日,他还是开始置备返乡的火车票。

    但费神是必须了,因为他不知该不该回,或许留下还能有找到女儿的点滴希望,但这种希望即将化为泡影,因为他已无力维持自己在大都市的生活。就在他举棋不定时,择了个简易的法子,捏了两个纸团子,一个埋了两个字“回家”,另一个暗藏两字“不回”,合着双掌捣腾了几番,顺嘴吹出一团禳气,然后他提出一个纸团子,展开瞅了却是“回家”,心里不大欢喜,但还是狠下心,窝到了火车站门口,等着翌日启程返乡。

    五、

    天中的光亮刚刚开拔,他便草草上了火车。

    刚踏进松动的车门时,松藏次仁冷不丁抱头蹲下身,又开始放肆地痛哭。他茫然无措了,他果真成了被城市食了精华而屙出的浊物,又臭又无用处,只能被抛弃在穷乡僻壤,用哭泣来聊以自慰。终于挤到甬道口的矮胖子掷出结结实实的一脚,咬中次仁的屁臀,收到一声轻脆脆的声响后送了几句脏话,才悻悻然而去。

    松藏次仁的大脑中错综复杂的愁绪纷至沓来,他感到身心俱疲,就连呼吸也成为一件极其奢华的事情。慌乱的眼睛不经意间收到一双娇小的红绸布鞋,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生站在他跟前,投下温暖的微笑,这张脸似曾相识,次仁感到羞赧,手足无措,可女孩却递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巾,纸巾上还沾有一抹淡淡的生灰,很显然这张纸巾不是女孩正常所得。

    次仁讪讪地躲了一眼,很清晰地听到女孩的问候语,却见她顺手一松,纸巾便松松垮垮地躺在次仁的手背上。倘若十年前的女婴还活着,也该有她一样的俊模样了!松藏次仁内心中涌起莫名的感慨。

    正当次仁再想跟女孩多语时,在女孩的身后却赶来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婆子,她歪着一口长舌阔嘴,满脸的横肉都能拧出千层的油膏,觍着乖戾邪笑的中年男人尾随其后,飘着右手在剔牙缝里的残渣,女婆子兴冲冲地迎过来,随口丢了句,“这毬孩子,鬼点子也够足了吧?你还真以为他是你爸爸呀?”

    柔柔慢慢的腔调还没落稳,女孩的左耳朵就被拧紧,悬在半空中,女孩嗷嗷残喘,可女婆子顿觉更来劲了,悠悠傲傲地晃着熙凤犀利嘴,无比畅快地接着开嗓,“小贱人,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点鬼心思,再跟老娘耍鬼招,信不信再饿你几天!”

    女孩瞪着女婆子看,默不作声,她知道自己回嘴的后果。

    中年男人搭着女婆子的肩膀,打趣地补充道:“反正火车开上了道,就不信她插翅能飞!”

    女孩被女婆子强扭身,朝车厢内痛苦地走,双手奋力地扶住嘴角,轻轻地丢出结结巴巴的愤词。次仁仍蹲在地上,他感到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自己的心中滋生。

    中年男人剔完了牙,用口水给次仁双脚清洗,半蹲身就轻而易举地捞起扑在次仁掌面上的纸巾,擎住纸巾一角,食指在纸后轻轻旋动,慢慢地往鼻孔内钻,他高傲地拍拍次仁的脸蛋,声色俱厉地恐吓说:“瞧见了没?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个外人图个安宁,少管闲事。”

    纸巾再一次回到了次仁的手背上,粘着一层灰褐色的浊物,皱巴巴地蜷缩着。轻手一摆,纸巾捻儿堕离手背。

    次仁看着中年男人正快步赶上前头的“母女”,而女婆子掮在他迎上来的左膀子,两人会心地对视。

    中年男人推搡了一把女孩子,狞笑着说:“瞧你可又把你母亲惹恼了,她可一直都在担心着你呢!”

    女孩收住脚,期期艾艾地顶嘴:“骗子骗子……你们两个都是……骗子!”

    松藏次仁听到女孩子的求救,双手竟不自觉地开始瑟瑟发抖。他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却被中年男人横掌堵住了胸口,“再靠近一步,信不信我弄死你?”

    松藏次仁浑身痉挛,他在探寻自己畏惧的缘由,如同十年前强暴阿莱后的心情,像目睹歹徒劫杀包工头一家后的慌乱,都维系着生与死的考验。

    女婆子又来气了,挥掌就掴了女孩一个嘴巴子脆,扯住女孩的马尾辫,阴着脸说:“再给老娘胡说八道,欠收拾了大红腚。”

    周围人巴眨着惧眼都不敢插手。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等贫穷的打工人家。

    女孩咬牙切齿地瞪着女婆子,却被她揪住头发,推了一下身又顶一下背,亦步亦趋地往前探路。

    中年男人跟在后面反倒兴高采烈,他嘴角含着根毛帚条子,在咕噜着嘴巴:“这小娘么,臀儿鼓鼓,波儿漾漾,皮儿嫩嫩,越看越有味道了!”

    女孩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摇醒了松藏次仁的梦,他看清了女孩的脸。

    原来,阿莱,从没离开过这个人世。阿莱决意要生下女婴,也正是希望能够在这个社会中继续活下去。就算是自己的残暴,她也依然能够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延续着生命。

    六、

    火车在既定的站点停下,女孩子被利用威吓的方式,强迫下车。

    在整个行程中,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时刻盯着这一对人贩子。

    松藏次仁极力说服自己,必须守护住这双纯洁的眼眸,不能让她断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他鼓足勇气跟下车,虽然才到半途,达到目的地还甚远,但他知道,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火车依靠一定的幅度开始摇摆继续前进,下车后的松藏次仁双目也开始清醒,他的双目中渐渐看清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像佛中诅咒的鬼魅,他在心底提醒自己,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车站内的执勤人员已经连续工作了几天,正疲惫地眨着眼睛,所以未能及时盯住诡异的人贩子捂住女孩的小嘴,押着女孩急匆匆往外赶。

    松藏次仁的着急与愤怒一并冲昏了他的大脑,他看到了一束佛光,金光闪闪,正在前方召唤着他。

    只听风飕飗飘出,松藏次仁撞飞了女婆子,他紧紧地抱住被拐卖的小女孩,疯狂地往前奔跑,执勤人员这才清醒,全力追逐。而松藏次仁早已将自己全身心的爱注入到这个幼小的躯壳里,他的耳畔仿佛有个亲切地如雨后春笋露芽般清脆的声音响起:

    “叔叔,收留下我吧。”

    松藏次仁眼眸通红,看着怀中的女孩削瘦的脸颊、眍娄的眼眸,还有那一身淤青的瘢痕,不觉已热泪盈眶。

    这人世为何总让无辜的人代替恶魔承受应有的惩罚?受罚的该是自己啊!

    松藏次仁朝女孩深深点头,他将长满髭须的下巴紧紧地靠在女孩的额头上,说:

    “孩子,我亲爱的孩子!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除了你我已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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