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

从开始学习讲故事的时候，最想讲的，就是他，我们的四叔，在四川叫做幺爹，也就是父辈兄弟中最小的一个。

却还没等我开始讲他的故事，他就离我们而去了。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过去的冬至，那天早上，我正在考试，堂姐打电话过来，我没接，等我考完，才看见她发给我的短信——幺爹出车祸去世了。只一句话，我都不敢相信，随即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再也控制不住，在教室里落起了泪来。

有关幺爹的故事，可以从我记事的时候说起。

记忆里最初的他，已经是个帅气的小伙，因为家里穷，小学上完，他就辍了学。

从我会认字开始，就看到贴在墙上的那些他得的奖状。

我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每天下午回家他都会手把手的教我写字，那首《咏鹅》他教我写了四次。

再大一点，他去了新疆打工，过年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了好多葡萄干，那个时候小小的我，都不敢靠近他，他还拉我过去，把我抱在怀里，喂葡萄干给我吃。第二年打工回来，给我买了一件粉色的毛衣，我喜欢得不得了。

他好像一直都没有过严肃的时候。小的时候，我爸只要眼睛一瞪，我们就连粗气也不敢喘一下，直到现在，他好像也还有这样的功力。二爹也有瞪人的习惯，三爹倒是没有瞪过我们，不过他要是发起火来，我们也是会抹泪的。就只有他 ，幺爹，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凶过我们，反而，他越是吼我们，我们就会越起哄。

大概我们家每一个做侄子的，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那就是和幺爹抢锅巴吃。老家做饭用的是铁罐子，用一个铁罐在柴火上煮饭，每顿饭煮好，铁罐下面都会有一层黄黄脆脆的锅巴，而幺爹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吃锅巴，我们这群淘气的侄子们，总是喜欢抢他碗里的锅巴吃，好像从他碗里抢过来的锅巴，就会变得特别香。

我不知道幺爹在外面打了多久的工，只是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

幺爹结过两次婚。

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带过一个阿姨回家，爷爷奶奶都很喜欢，后来却听说他不喜欢了，便没有了下文。

渐渐的，幺爹三十多了，家里的人都开始为他张罗婚事，然后就有了我的第一任幺妈，我记不太清楚她的样子了，只是模糊的记得，她矮矮的，胖胖的，额头很高。结婚的时候，穿了一件红色的袄子，那天我和表妹去拿零食吃，她让我们不要吃太多，我们对她的印象就不好了。

大概就过了一年吧！她就和我幺爹离了婚，有人说是因为她不能生小孩，也有人说是因为她嫌我幺爹挣不到钱。至于具体的原因，我始终不知道。

不知道幺爹是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好像从我记事起，他就会开车了，没有打工以后，他就一直在老家开货车，我们搬家了以后，每次他运煤都会从他的车上卸一点下来，供我们烧。

后来又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

于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出门打了一年工，回来后，女方的家里要修房，幺爹就忙前忙后的为他们干活，到房子可以入住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却赶走了他，幺爹什么都没有说就回了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幺爹又开始开车了。

他贷款买了一辆二手大货车，又开始了他的运输事业，不过运输对于幺爹来说好像总是不太顺利，就连很少回家的我，也总是会听说他在修车，他又在修车。老爸说，他修车花去的钱都够买一辆好的新车了。

家里的人一直都在张罗着幺爹的婚事。

前年，经介绍，他认识了我现在的幺妈。那年，他们结了婚。结婚的那天，我在学校没有回去，我打电话给他，听得出来，他很开心，还答应我说，过年回来给我发大红包，果然，那年过年，他给了我一个大红包。

随幺妈嫁过来的还有一个女儿，七八岁的样子，我是去奶奶家的时候看见的，她特别安静，和我小的时候很像，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虽然她不是幺爹亲生的，但家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幺爹也很疼爱她。

他们在街上租了房，幺妈照顾孩子读书，幺爹就出去运货。风里来雨里去，他总是穿得很简朴，即使是在大冬天，他也只是一件单外套。

今年三月，幺妈顺利生下一个女儿，她成了我们家最小的妹妹，也是幺爹的第一个孩子，大家都为他高兴。我是今年暑假的时候才看见小妹妹的，第一次见那么乖的小孩，当时她在睡觉，我把她摇醒，她睁开眼睛看看我，然后继续睡。我问幺爹她怎么不哭，记得幺爹当时骄傲的对我说：“人家从来不哭，就连打针也只是哼一两声就算了。”我又把她摇醒，她睁开眼来，看着我，还对着我笑。我真的是从来都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

那天，我们一家人连夜赶回家，往老家走的路上，看到了幺爹的车，盘旋的乡村公路，他的车，从上面的公路翻到了下面的公路上，车已经变了形，四个轮子朝上，仰卧在公路上，在车头，我看见了他的鞋，只剩下了一只，孤零零地躺在扭曲的车里。

老爸已经泣不成声，我将所有的纸巾递给他，抹了一把满是泪水的脸，再也不敢多看那车一眼。

进到屋里，看到的是一口冰冷的棺材，爷爷奶奶坐在旁边，眼睛已经哭肿，姑姑陪着他们，已经没有了声音。我们被教着烧纸，上香，磕头。其实，我好像看他一眼，好像再看他一眼，我终究不愿意相信他离开我们的事实。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看，我不敢，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我怕自己看了，就不得不承认他离开的事实。

那天晚上，我们在灵堂前守了一夜。小妹妹一直不睡，我去抱她，她还对着我笑，后来夜深了，她就一直哭，刚刚十个月的她，边哭还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幺妈说，不管多晚，幺爹晚上回来一定要抱着她出去玩上好久，她才愿意睡，现在没有人抱她出去玩了，她就一直找，在人群中不停的叫“爸爸”，很多人都惊奇“这个孩子才十个月就会叫爸爸了”是啊，她会叫爸爸了，可是她的爸爸却再也听不见了。

出殡的那天早上，奶奶在我怀里哭晕过去，那个七八岁的妹妹很早就起来跪在灵前，给幺爹烧纸，哭得不像样子。

那天早上出奇的冷，幺爹就被埋在了那块土地上，姑姑抱着他的照片不愿放下，阴冷的风刮来，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我想，幺爹一个人在这里一定也很冷吧！

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已经好几天了，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有人说，或许这样也好，他的一生太苦，我们看得都好心痛，让他好好睡一觉，他也终于可以好好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看到静躺着的他，我好像问问，幺爹，你疼吗？

昨天晚上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把他发的几条仅有的朋友圈看了一次又一次，好想他。

冬至那天早上，我给所有人都发了红包，就只有幺爹没有领，他的微信还在我的通讯录里躺着，他却再也不会领我发给他的红包了。

幺爹，我们都好想你，愿天堂没有痛苦，你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