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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刚过,太阳更烈,远处的小山丘连绵起伏,它们光秃秃的,像一个个秃顶的老头在开茶话会。
一只杜鹃鸟扑棱着翅膀,再扑棱,拼命地想要飞高一点,使自己的视野更开阔,好望望四周是不是有口井或者树荫。可是,十里八荒,哪有绿色的植被,除了低洼处罕见的几株不知名的草聋拉着脑袋而已。
“来到我们这儿的人,至今还没见过有谁逃了出去的,你就算变成鸟,也飞不出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杜鹃鸟一阵眩晕,耳边想起她的魔咒。心想,难道是真的?好不甘心呀!
“子规,是你吧,我来送你出去。”一把遮阳伞为她撑起了绿荫,一度心如死灰的程子规差点落泪。
是他。难道最终救了自己的是这个她最为讨厌的傻子?真个啼笑皆非。
“现在太阳太厉害了,你不能飞,否则翅膀会被灼伤的。你先喝点水,少少喝,水够,但是你失水过多,一下子不能补水太多。”程加明小心地抱起快要昏倒在地的程子规,给她喂水。可子规飞了大半天,连喝水的气力都没了。加明没法,说一声得罪了,用嘴含了水送进她的嘴里。
过了半晌,子规慢慢恢复元气,扑棱着翅膀从加明怀里飞走。加明眼快,一把又抱住了她。
“我抱你走吧,你就安心待在我怀里,等晚上凉快了你再飞。”加明看着这快要灼烧万物的烈阳,说,“我知道你心急,恨不得分分钟飞离这人间地狱,但这个时候,急又能怎么样呢?”
是呀,急又能怎么样呢?她连路都不识得。
程加明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子规,踩着发烫的黄土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很烫,似乎连大地都在喘热气。可是他不能停,子规不准,他也不允许。
“子规,这是你真名吗?”他问,也不等她回答又说,“你恨死我们了吧,其实我也恨我自己,恨我妈妈。”
“我妈其实也是个可怜的人,她也是被卖来这里的,还是父母亲自经手的,逆来顺受够了,有一天突然就爆发了,我爸都不敢招惹她。她控制欲极强,一切事情的发生发展都得在她掌握之中。她规定我得在二十岁结婚,给我买了个媳妇。小婉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还是个大学生,心性极高,也很聪明,可还是逃不出去,就上吊了。我妈当时很气愤,觉得钱白花了。后来物色人选时更加谨慎,一晃好多年,后来,你就来了。”
程子规是被人骗到这儿来的,跟团去偏远山村采风,没想到那个旅行团是人贩子团伙,同行的有好几个女生,在她前面陆续下了车,估计下场都好不到哪去。
“你不是傻子吗?”子规冷冷地问。
“你真的会说话呀!”程加明一时高兴,差点跳了起来,“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没想到也能说话。”
子规翻了个白眼,就是个傻子嘛。
“说实话,小婉的死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村里人都以为我疯了,我妈才收敛了点,不怎么张罗着买媳妇的事。而且你来之前,我妹妹死了,我就不再说话了,每日里与猫呀狗呀的说话,就是不和人说话,大家都认为我傻了,疯了。”
“你妹妹…怎么死的?”子规有些犹豫地问。
“你要不要再喝点水?”加明眼神一暗,寻了个背阳的土坡坐下,放下伞,从后背扯出水瓶打开盖子,递到子规面前。
“再走一会儿,等太阳落下山坡就凉快了,太阳落山时是很漂亮的,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你也喝点吧。”
“不了,留着你喝。我在这住了几十年,耐热!”程加明的嘴唇干得发白,起皮。
“我们等太阳落山了再走吧。”子规莫名有些惆怅,不知是心疼他,还是感慨人事。
“子规!”加明望着地上的影子缓缓道,“我这回其实不是送你出去,你不要慌,我没别的意思…我是同你一起逃出去。”
“逃跑路线我在心里模拟了无数遍,可是直至今日,才得已付诸行动。”
“你刚不是问我,妹妹怎么死的吗?小婉上吊后,我妹比我还偏激,一个大雨天,和我妈大吵后离家出走,她说要逃离这个吃人的鬼地方,山洪暴发,我妹的尸首在下面的村子里找到,被一颗几百年的老树拦住了,鼓鼓的,脸浮肿得我妈都认不出,最后还是看到她小时候烫伤的那块疤才认出。”
加明脸上淌下几行清泪,子规跳上他肩膀,用翅膀给他轻轻掸去。
“我不是伤心,只是很伤感,我妹至死都没逃出去,你说洪水咋没把她冲出去呢?她憧憬了那么多年的自由,付出生命也没得到,该多伤心呀。”
是呀,该多伤心啊!
太阳慢慢地落下了,余辉洒在这一片一望无垠的土丘上,有风吹过,像层层翻滚的麦浪。
程加明直起身,转身凝望着这片生养他几十年的黄土地,说不清对它的感情。他的肩上站着一只杜鹃鸟,深深地凝望着麦浪的远方。
“子规,过了这个山丘,是一条大河,然后再走走,就到火车站了。”程加明沾满灰的脸上洋溢着快乐。
“加明?”
“嗯?”他低头温柔地看她。
“我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火车票的。”
“子规,其实…你的身份证早已被注销了,所以你……”
“所以查无此人,法律上我已经死了。”程子规一股凉意从心底往上冒,“难怪你妈如此肆无忌惮。”
“子规,对不起!……我带了别的身份证,我表妹的,还有…我妹妹的。”
“……我,我喜欢你,如果你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就用我表妹的,如果…你对我没其他意思,就用我妹妹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想要哪个?”程加明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心脏快要从口中跳出。
程子规突然扑棱着翅膀往前飞,一个跟头就要栽向地,程加明一个箭步冲上去,卧倒垫在地上。
咚!他的脸狠狠地陷在黄土里。
一只鸟不会有这么重吧?程加明想。
半晌无声,加明伸手往背上摸,软软的。
“你往哪摸呢?”一个巴掌拍掉他的手,“还不起来?”
程加明吐吐嘴里的土,笑了起来,用袖子随意一擦,两只眼一动不动地望着程子规,怎么望都不够。
“看傻了?又不是第一次见到。”程子规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眼不看他,“我们要去哪呢?喂,问你话呢?别看了,不礼貌。”
“…去一个开满杜鹃花的地方。”程加明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子规,谢谢你,没有你我就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那是哪儿呢?”程子规有些受不住他望她的目光,都快起鸡皮疙瘩了,赶紧往前走。
“到了你就知道了。”程加明跟紧她,牢牢地牵住她的手。
“喂,你轻点抓。”
“啊,我太高兴了,也很紧张,我…从来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
“什么感觉?”子规想取笑他。
“好小,真的好小,我一个手掌就可以包住它。”程加明再紧紧手,凑到子规耳边说,“不想再放手了!”
望帝春心托杜鹃,谁是望帝,谁又是杜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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