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活死人

作者: 位本 | 来源:发表于2023-10-11 13:22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小说篇


水泥外壳紧密粘连发肤,成为禁锢自由的枷锁。这场梅雨下了整整两个月,致使左脚小腿处痂般的泥块掉落,空气入侵浇灌生机,壁垒轰然瓦解,我睁开了双眼。

后山景区陈列雕像的岩石上,留下一地蛇蜕般的硬块碎屑,我随风雨伫立。其中一缕风卷起几粒雨,在我眼前上下左右绕圈蹦跳,它们欢呼雀跃。脚下有只半腐烂的乌鸦残体,残体旁长着一朵含苞的蒲公英,让我感到欣喜。

身后的草丛中遗落一把镰刀,我弯腰捡起。腰弯得毫不费劲,仿佛长期就在使用腰腹力量。镰刀剌断环身遍布的荆棘刺蔓,我光着屁股,晃荡因生冷而收缩的生殖器下山。

雨水噼里啪啦落在身上,我尝了一口,如蜜般甜;天是亮的,不灰,天上开满云般的白色雏菊,那是雏菊不是云,眼眸诚不我欺。

眼前的这位银发老人,头戴时髦的蓝色鸭舌帽,着光鲜的体恤和休闲裤,倚靠在下山必经路上的一棵松树下,傻愣愣盯着我的下身发笑。我晃晃手里的镰刀,他识趣地起身,脱下全身着装,毕恭毕敬捧着送来。我费力甩尽身上的雨水,穿上衣物后,将镰刀递给他。老人全身皮肤褶皱耷拉,光秃秃和他身后的松树树皮相得益彰;他随手把镰刀往后一挥,刀身完整嵌入树干。

雨停了,我漫步往城市方向。

脑海仿佛沿街开蚌店里开启后的河蚌,取出珍珠后的河蚌即死亡;我没有记忆,仅有珍珠般的本能。街上行人用日常涣散的眼神看我,只有一只被取出珍珠依然还活着的海蚌,它蠕动身躯间似有目光直直刺得我生疼,我扭头不与它对视,踉跄两下便快步离去。

一家医院坐落在街道尽头,医院左边教堂右边养老院,我嗤笑,前寻后觅,没找到火葬场。乌鸦尸体旁的蒲公英倏忽出现,从我的左手食指指尖冒出,笔直的细梗连接绿色花苞,面对肃穆且毫无生气的建筑组合,它也摇头晃脑。

脚步不自觉踱向医院,口袋里手机咚咚咚声突兀响起,是我的同学。今晚新服上线,网吧走起——文字五光十色地躺在眼球表面,摄魂般冲入脑海。不了作业没做完,你们去,我坚定回复。

天空中的雏菊纷纷绽放,弥漫迷迭香般的气味,气味呈现出灰色,像魑魅魍魉的皮衣;其中几缕窜进我的口鼻眼耳,使我被迫与黑暗对峙。

待到气味散去后眸明,少年的我端坐到房间里,书桌上放置着物理作业,右手边有一杯水,一百块钱垫在水杯下。写着作业的手停滞不动,看着钱又看看刚离开房门的身影,不顾爸妈不做完作业不能出门的警告,拿起手机回复:去了吗,我一会儿到。

在网吧待了三天两夜,手机已不知丢在何处,同学睡得像死猪,新服游戏还在继续,我肚子咕咕叫。走出网吧,发现路上的行人悉数穿着两种警服,一位蓝色制服的警察止步问我,有没有遇见一位叫“吴凡”的男孩。我错愕地盯着他,结结巴巴说我叫吴凡,问怎么了。这时一位在马路边指挥,身穿黄色马甲的警察,他手上的对讲机传来声响,陈述着车祸现场一男一女的名字,我的心脏猛地一揪。面前的警察抬头看看网吧再看看我,讪笑说,你父母为你报了失踪案,处处奔走找你,不承想你只是待在网吧。我奋力推开他,跑到马路上黄色马甲的警察身边,抢过他手里的对讲机奋吼,再说一遍,你把名字再说一遍!

网吧屋檐下的摄像头红灯秩然闪烁,暗暗记下这一切,并将画面沿着电线传向医院;果然目之所及,医院旁新建出一座血红的火葬场。

天空掉落一片片白色花瓣,我捡起一片含在嘴里,味道犹如熬煮的中药。自那之后中药味始终萦绕在鼻尖,丝丝从医院、教堂、养老院里飘忽而出。

回到熟悉的卧室,坐在摆放作业的书桌前,水杯底下依旧垫着一百块钱。我提手怒扫,水杯连带着钱掉落在地上;水杯铿铿翻滚,钱在触碰地面的瞬间消失不见。俯身于地面找寻许久,空无一物,直到一抬头,天花板下起钱雨。一张张一百的钱币从白石灰天花板纷纷掉落,密密匝匝,不一会儿钱雨淹没至腰。我费力挪移想打开房门逃离,门竟变成了墙。钱雨越下越大衍变成海啸,将我吞噬殆尽。

醒来时,我躺在卧室隔壁房间的床上。左侧墙上空出一个被砸出来的洞,洞里一道模糊的身影蹲在地上,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我将头扭向带窗的另一面墙,窗外白色花瓣落尽,天空飘下雪,又于空中缓慢消融;雪黑且寒,如同熬过凉透的中药。

中专辍学后,我到螺丝厂打零工,工厂管理是我舅舅。事多却只拿小钱,每天还要挨一通骂,舅舅最常骂的一句话说:妈的昨天下了班你还是没回家。我常箴言,不搭理他;一个月只上几天班。走出工厂经过大门时,门卫大爷问我要去哪,我说去哪都一样;大爷嘴里咳嗽不停,正用毛巾仔细擦拭手里的镰刀,闭嘴没再说话。

我向着医院徘徊在大街上。天色亮堂,一轮脸盘挂在天上,分不清是太阳还是月亮,同样分不清炙热还是冰寒,它散发出阴郁的光。走上一阵身体不时向上延伸一毫,指尖的花苞向外扩散,苞顶呈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圆形豁口。

街边的大排档一群朋友向我招手,我欢欣奔去;他们头上炸裂的黄毛蓝毛红毛格外显眼,嘴里随意咒骂的粗话尤为亲切。餐桌正上着菜,先是炒田螺后是拍黄瓜,源源不断上来啤酒。红毛开怀大笑对我说,还有一道大菜要上,你有口福啊。企盼中女服务员端着砂锅,砂锅上盖着盖儿,挺直身段,正视前方,踏正步走来,一个踢踏后在我身旁立定。红毛盯着我挑挑眉,示意我开盖,似开盖有奖。我迫不及待掀开盖,一只不含珍珠的海蚌静静卧躺,乜着一颗人眼对我眨眼。仓皇惊惧中丢下盖后退,踢倒身后座椅,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惊魂甫定,朋友、饭店、餐桌......消失不见,似什么也没发生。不远处只有一位中年男人带着小男孩,在一家开蚌店门口驻足,和一对带着小女孩的男女理论。我想逃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站起,屹立在原地注视。

“这只海蚌是我们说好要的,你怎么这样啊,给抢去还咄咄逼人不讲理啊?”

“那怎么?我家小凡只想要这只。”

“我们也要这只,你还给我们。”小女孩说着便上前争抢。

争抢中海蚌掉落到小女孩脚边,小男孩将小女孩向后猛地推搡,又抬脚大力踩在海蚌上。小女孩向后摔倒,后脑勺被一堆河蚌吞没,晕厥过去;海蚌爆出汁水,几颗闪着妖异光芒的珍珠,慢悠悠滚落到我的脚边。

珍珠触碰到我的瞬间,身体恢复机能,转身向医院狂奔。一阵阵风在耳边呼啸,带来乌鸦腐烂尸体的恶臭,夹带着一股海腥味,覆盖住中药味,使我轮番作呕。

奔跑中,天空鸣雷闪电,下巴挂起一撮胡须。食指指尖蒲公英舒展盛开,却跳过原本艳丽的黄色花朵,直接生长为白色绒球;绒球的连接根处,是一抹不同寻常的红,任风如何吹袭,绒球不为所动。

撞上一道柔软的躯体,幽香入鼻。五官精致,一双眼睛炯炯,似曾相识。黑裙白衬衫,衬衫在撞击下掉了一个扣,露出半颗浑圆,如雪似酥。她站起后整理完衣裳,更衬得胸脯丰挺。她向我道歉,我却痴痴盯着她看,她羞红了脸。回神留下联系方式后,她飘上天空,拂袖踏云越过柠檬树枝头飞走。

和她一起吃过两顿饭,看过一场电影,送过几束花,再约她一旦回复慢些,我的消息狂轰乱炸。连续一个月我在她家楼下,唱歌念诗呐喊,不顾小区他人烦不胜烦。这天她终于下楼来,当着众人说我们不合适,不要再找她。当晚,我和黄毛蓝毛红毛整整喝完两箱啤酒,他们三人一人一瓶。深夜,离开大排档后我醉醺醺给她发消息,我有最后一句话对你说,说完不再烦你。凌晨,她穿着秋衣下楼,到不远处的公园与我见最后一面。月光抚照在她脸上,清冷如水,美人如卷。扼制不住内心悸动,我撕烂了她的秋衣。

天一刹成灰,阴沉沉,处处洋溢着落寞;谁人在天上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声于城市上空回响。

我依然在奔跑,警察在后面追。吴凡,你犯下强奸罪,你跑不掉......那位曾因父母报案找到我的警察,在身后像鬼一样不停喊叫。我想止步,却是徒然,医院离我越来越近。

即将踏入医院,却一个左转,荡进了教堂。

神父独自在对众生祈祷,我向他诉说经过。他“阿门”一声后,听见门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将我藏进教堂的暗室。暗室里我吃好喝好,一年、两年......?他才可怜我放我离开。离开时,隐约听见神父在身后说,孩子,你没错,是我的错;边说边咳嗽。我偶然间回头,瞥见他正擦拭手上的镰刀。

走出教堂,无人相识。天空打下一束光,覆盖在我的身上;走快一些,一旦脱离光,翻天覆地焕然一新的城市虚空中,漂浮着一把把利刃,切割我的躯体,疼痛难忍。

又一次从医院门前经过,来到养老院。

养老院老人味浓郁,他们吃食寡淡、行动缓慢。向前台打听后,来到这间经久未住人的房间,房门外上了多层锁。我询问前台为什么上锁,他说这个房间曾有人自杀未遂,一魂一魄留在了里面,怕扰他人清梦;又问为什么同意我进去,他说想进都允许进,只要进得去,迄今无人能进。在前台诧异的目光下,我进了房间。

干草味海腥味中药味飘荡而来。开灯后,地板上铺陈着一层又一层晒干的蒲公英,河蚌壳海蚌壳满满当当摆放在床上;墙壁和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写着字,我有罪......我有罪。我掀开枕头,枕头底下压着一张一百块的钱币,和一张爸妈生前的照片。

告别前台时,他说,你真是幸运。最终,我抵达了医院。

医院里空无一人。我遍寻走廊、病房、诊断室、手术室......太平间也去过,什么都没有。绝望感扑面而来,无形之网始终不允许我停下,不断在医院里一圈又一圈地绕啊绕。我承受不住这般孤寂,挥起经过其中一间病房时发现的、遗落下的镰刀,癫狂般砍向双腿。

扔掉镰刀,我爬出了医院。水泥地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迹,向空中传播一声又一声的哀嚎。路上行人从身边经过,一个个冷漠地凝视我,如同观赏一尊雕像。

夜幕降临,行人三三两两,直至空无一人,我昏迷过去。地底传递上来的寒气侵体,我一阵哆嗦,迷糊间抬起眼皮。眼前一人无衣蔽体,身上皮肤褶皱耷拉,像松树树皮。

“人总是要进火葬场。”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你侵入来到他的记忆,他一直都在不是吗?”他微笑地说。

我目不转睛地看他,“原来是你,是你啊,一开始我就找到了你。”

“你想像蒲公英种一样自由飞翔,我摘下几乎漫山的蒲公英。后来你喜欢上开蚌,我凭借经验,把开启后有珍珠的蚌都挑给你,谁也不能阻拦......景区里,看着游客谛视圣人雕像时灼热的神情,你说要像雕像一样受万人仰望,我给了你更多。”

我的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掉。

“如今我赤身裸体,却让你成了这幅模样。”

“我失去了一切......”我抽泣着。

“你还活着,还有舅舅......”静默片刻后他说,“出来后好好活。”

说完,他的身形渐渐虚幻,隐于无形;城市剧烈震荡面临崩塌。铿锵一声,一把镰刀掉落在地上;这时我才记起,它是身为工匠的爷爷最为得意的作品,在我出生那年亲手制作赠予我,被我遗忘的礼物。

光芒自坍塌的世界上空照耀而入,指尖盛开的蒲公英绒球连接根处,红色渐渐褪去,蒲公英种随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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