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奶奶上三楼晒下红薯干。”
“奶奶,别的都行,除了这个。”我不假思索拒绝,神情有些兴奋且慌乱,“我……我不能做这样的工作!”
“为什么呀?我这次没有擀多少,大约20片左右,一会儿就会晒好啦!”奶奶满脸困惑,“你不是很喜欢吃红薯干吗?”
“就是因为很喜欢...”我低头,声音越来越弱,弱到连自己也听不见。
“好吧...”奶奶故意两步一回头,叉着腰表情痛苦。
“好吧,我去晒。”我无奈地跨到她前面,上楼前补了一句,“这可是你要我晒的哦!”
我边蹿边念念有词,“等下只吃一块···”,思绪潜入记忆库。
之前,母亲总是给我买袋装的红薯条,我常常薯不离手,爱不释嘴,除了入厕和睡觉。奶奶看我如此宝贝它,好奇尝了一块,忧心忡忡地说,“这肯定放了糖精,太甜了,对你的牙齿不好!别吃了!”
“奶奶,你开什么玩笑?”我锁眉拧鼻,自然不肯。
为了让我交出剩余的红薯干戒掉薯瘾,奶奶从兜里掏出十元钱信誓旦旦,“只要你拿出来,这给你。”
“十元钱!”我两眼顿时放光,激动到结巴,“真···真···真给我?骗我···你是···是小猪!”
这无疑是一笔巨款。我平时问她要一元钱,有时求到嗓子冒烟,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听话的孙子,可能也无济于事。
后来,我虽然如愿拿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却泪流满面,“奶奶,我真的很喜欢吃红薯干。你去收回你的话,让妈妈再给我买,好不好...”
“你这傻孩子...”奶奶声音忽然哽咽,擦擦眼角,轻拍我的小脑袋,“放心吧,会有的!”
当一摞黄澄澄软糯糯还散着芝麻香的红薯干映入眼帘时,我高兴得发出婴儿“咿咿呀呀”的尖叫。晒好的红薯干有干硬之嫌,而这半干半湿的红薯干,真是为牙口稚嫩的我量身打造。只要用牙轻轻一扯,瞬间滑糯香甜,幸福程度可以和吃奶奶做的红薯蛋饼并驾齐驱。
腮帮被塞得鼓鼓囊囊,那句誓词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抱着一叠“黄色试卷”来到三楼阳台,踮起脚放一张试卷,就瞅瞅楼下邻居们的豆腐块状菜地。那一刻,我仿佛是一面晒红薯干一面欣赏人间美景的悠闲神仙。
然而几天过去,神仙再也悠闲不起来,因为红薯片全部被贪吃无度的我收入腹囊。我每天坐立难安,后悔自责不已,天真地祈祷——奶奶将永世忘记那些红薯干。
第二个周末,我放学刚回到家,奶奶将一沓旧书递到我面前,啧啧称奇,“真没想到我孙子还有这本事,能把红薯片变成书!”
“书,什么书啊?”我定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那些正是我偷梁换柱,聊以慰藉的道具。
“那些红薯干呢?”
“我...我说过...我不能晒红薯干的,你偏要我去!全部...全部被我吃了。”我困兽犹斗,最终闭紧双眸,做好挨打的准备。
可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印象中火辣辣的撞击感并未降临,却感觉一只枯瘦的手在摸我的额头。
“我的小呆瓜,这段时间就因为这事茶不思饭不想吧?吃了就吃了嘛!是奶奶不好,只做了那么一点,还不够撑你的小肚皮呢!”
“奶奶...我....我...”我嚎啕大哭,奶奶怎么劝也劝不住。
我亲爱的奶奶从两里之外的山地里,挥汗如土把红薯请出来,弯腰驼背让它们伏于肩上,然后把它们置于水中泡上一段时间,反复淘洗,直到它们身上干干净净,再把红薯皮削得一点不剩。削好皮的红薯在一口大铝锅里欢聚一堂,接受熊熊柴火的焚烧,时间约为一小时左右。紧接着,她会马不停蹄跳上一段机械的木棒舞,焖熟的红薯在棒下渐渐由坨变成渣再成粉。最后,她步履蹒跚将这些红薯粉面领至三楼,在一块木板和一个刮板的大力支持下,她终于将一锅红薯粉面变成一块块的红薯干雏形。
我不知道,腰部装有钢板的奶奶,做这一切时,腰有多疼,我不知道她歇了几次气,我也不知道她流了多少汗。
但我知道,她没有吃上一口红薯干,而我这个啥也没做的孙子,却将红薯干吃得精光,没有给她留一口,一星半点都没有!
可奶奶没有责备我半句,反而安慰我——是我不好,是我做少了。这话真是耳熟啊!在奶奶看来,她似乎总是做得不够多,似乎永远都在亏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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