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老人家读《资治通鉴.梁纪》的陈庆之白袍北伐,评了个“虽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本人读《周书.王思政列传》不禁泪流满面,忠臣良将最终“运穷事蹙,城陷身囚”,但“壮志高风,亦足奋于百世矣”。读书之余,写点儿东西悦人悦己。
后三国,本是湮没于历史中的小时段,又没有前三国那么幸运,有个老罗写演义,搞的尽人皆知,但其精彩程度绝对完爆前三国。为了把事儿说明白点儿,从南北朝末期开始。中国的南北朝,南朝是宋齐梁陈,北朝就一个——北魏。
北魏末期,北方六镇之乱,尔朱荣借机操控朝政,手下培养了高欢、宇文泰和侯景三巨头。尔朱荣就是那个把他老人家推崇的陈庆之打回原形的那个。趁尔朱荣带北魏主力在北面镇压六镇之乱,陈庆之才在南面把北魏搅了个稀巴烂。可等尔朱荣收拾完北面,回师河南,陈庆之就悲剧了。尔朱荣大家可以不必在意了,但他这三个马仔,大家一定要好好记住,后三国的大事基本就是这哥仨儿和他们的子孙在折腾。
尔尔朱荣被皇帝刺杀后,高欢趁势灭掉尔朱氏,掌控朝政。这时,宇文泰镇守关中,自成体系。皇帝小儿不满高欢的飞扬跋扈,西奔关中投奔宇文泰。要说皇帝当到这份上是够掉价的,可比掉价更惨的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别看宇文泰天高皇帝远时装的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可皇帝真到了手,黑獭(宇文泰字黑獭)就露出了畜生的真面目。老话说得好,鱼嘎鱼,虾嘎虾,王八转找鳖亲家。尔朱荣是个篡权的,他手下的马仔也都是些弑君的。皇帝入狼窝不到一年就over了。不过没关系,拓跋家的儿孙遍地是,随便找个当摆设也不难,东边高欢和西边宇文泰别看兄弟成仇,可这点儿共识还是有的。于是,统治北方一百多年的北魏完蛋之后,就紧跟着出现了东、西两魏。两个大魏从建国起就干仗,较大的是五次,史称“两魏五战”。总的来说,黑獭的西魏人口较少,开始是守势,但到了后期,已经是主动进攻。
伴随着战争的进行,黑獭也相应的调整国内的军制,以适应战争需要。整军之后,西魏设立八柱国,黑獭算一个,是柱国们的头儿;剩下七个,留一个给名义上的皇族——元欣,但不带兵,只是个空衔,其余六个,分别是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这六个人,也许大家不很熟悉,可如果把他们的后人列出来,能吓你一大跳,可以说整个隋唐近四百年的历史就是他们生的。李虎,李渊的爷爷;李弼,李密的曾祖;最牛的是独孤信,是李渊的姥爷和杨坚的老丈人,虽然姓没留下,可血已经渗入隋唐两朝的皇位。
六个柱国每人下面直属两个大将军,每个大将军直属两个开府,每个开府直属两个仪同,每个仪同直属千余士兵,平时种地、军训,战时出征,这就是西魏的府兵制。小学三年级毕业的都会算出西魏一共有多少兵。就靠着这五六万兵,后三国里最弱小的西魏(和它的儿子北周、孙子大隋),最后统一了全国。府兵制又延续了两百年,直到安史之乱前才废止。一千年后的满洲人只不过依样画葫芦,便重演了蛇吞象的奇迹。
王思政就是隶属于柱国独孤信的一个大将军。等老王上阵的时候,两魏五战已经近尾声,最后的河桥、邙山大战,西魏虽然失败,但已经是进攻态势了。河桥大战中,王思政部深陷重围,全军覆没,王思政重伤昏厥。天晚了,东魏收兵,因为王思政经常穿破烂衣服(与兵同苦),所以逃过一劫。为什么呢?因为古时候打仗记军功是按照首级算的,战国后期秦军士兵就是提着敌人的首级冲锋的,想想那情形,虎狼之师的提法绝对不夸张。部将回战场哭找老王,正赶上他苏醒,就用衣服包裹伤口,扶上马,半夜才回营。
542年,第一次玉壁保卫战,因为王思政“守御有备,敌人昼夜攻围,卒不能克,乃收军还”。黄河天险本来对于东西两魏是平等的,谁也不占便宜。可王思政就这么另类,在山西突入了一个缺口——玉壁。因为这个小小的登陆场,黄河天险对于西魏已经没有什么天险可言了,可对于东魏仍然是天险。这不公平,高欢一定这么喊过。玉壁,位于现山西运城稷山县西南6公里,因为两次玉壁大战而轰动一时。
四年后,高欢再次来攻,史称第二次玉壁保卫战,这次守城的是王思政推荐的后任韦孝宽。这也是后三国时期最有名的两场城池保卫战之一。这次大战,堪称城池保卫战的经典,无论是攻城的战术还是守城的高招,都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达到冷兵器时代的顶级水平。高欢苦战两月,将士死伤近半,无计可施,退回晋阳,很快病死。
高欢死后,高澄掌权。前面说过了,尔朱荣手下有三巨头,最后一个,侯景好像很安分呀?没看见有出彩的地方呀?放心吧,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的,别看侯景一直给高欢当小弟,可并不是说他就甘心当个打工皇帝,前面有高欢压着,老侯很低调,这终于是多年媳妇熬成婆,陈年老侯要爆发了。
高欢英明神武,我给他当小弟没的说,你个小毛孩子也想让我当狗?我卖给你老高家了吗?你两个各树一面大魏的旗杆子干的爽,现在也该轮到我老侯了,反了。——老侯心路,当然是本人理解版。
要说老侯的能力确实是在三巨头里排老三的,建国真的很不专业,可没事儿,老侯乱国绝对是行家,后三国有一个算一个,都吃了老侯的亏。
第一幕:反东魏,投西魏,拿出河南当投名状。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独孤信就带着王思政来接收。王思政驻守颍川(今许昌)。老侯这时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造反第二幕:反西魏,投南梁。带着家当,老侯施施然的南去了,只留下两魏在河南死掐。当然,老侯这种造反专业户是不会安于平淡的,很快就是第三幕,反南梁,当了几天皇帝,然后被杀,临了把南梁折腾个半死,给陈霸先建陈开路。怎么样,毁灭之神老侯最后这通爆发够辉煌的吧?顺便提一下,老侯饿死萧衍后,给自己封了个“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的官衔,让本人想起平壤那位玉树临风的“三胖子”(此处用东北口音比较喜感)来。
转回来,继续王思政。成功的在东魏的虎口里掺了颗石子,王思政还不满足,这不,借着老侯开始爆发,再上去揪它一把胡子。高澄虽然没有他老爹那么牛,可也不是个善茬,侯老叔造反,毫不含糊,立马讨伐。老侯溜了,老王来堵枪眼,一样拿下。东魏太尉高岳率步骑十万来攻。老王这边儿,大约也就八千人马。惨烈的颍川保卫战开始了。
高岳来到城下,老王的人全都躲猫猫了。小高自觉人多,打发喽啰们爬城,刚爬半截,很不厚道的老王不躲猫猫了,开门放狗,大玩抽梯特技,东魏大乱,败退。吃了亏,小高开始认真办事,靠着城墙堆土山,又用飞梯、火车日夜攻城。王思政顺风把火把扔土山上,然后用火箭引燃,烧毁攻城器具,又派敢死队缒城出战,东魏守土山的全都逃命去了。
高岳攻城失败,高澄发来援军再攻,行台慕容绍宗、仪同刘丰生领队。慕容绍宗是东魏名将,也是高欢传给儿子的镇国之宝,做为曾纵横北方上百年的慕容世家的最后辉煌,这个慕容也没给老祖宗丢脸,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这次改水攻,筑坝灌城,城内遍地喷泉,比济南还热闹。西魏人悬釜而炊,粮草将尽。东魏主将乘楼船俯视城里,让神箭手居高俯射,好不惬意。要不说做人不能做死,办事不能办绝,物极必反了。突来一阵狂风,把船吹到城下,城上把船勾住,本来很爽的俯射游戏,瞬间变成了悲催的排队等死。慕容绍宗投水而死,刘丰生被射杀,慕容永珍被俘。王思政说:“我的败亡就在眼前,杀你没用,但是做臣子的气节是应该死守到底的。”流泪杀了他,然后将敌人以礼埋葬。
这次死的可是东魏的辅政大臣,高澄红眼了,亲帅步骑十一万来攻,可以说这次如果再攻不下颍川,东魏就差不多了。水势更大了,城北坍塌,全城汪洋,王思政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带领部下退据土山,仰天大哭,向西磕头,然后要拔剑自刎。起先,高澄宣告城内:生擒王思政的封侯,若伤了王思政,必屠城。因而部下恳求大将军为了大家,千万不要死。最终王思政率部投降,但慷慨陈词,毫无贪生之意。高澄遇刺后,高洋建北齐,王思政在北齐干过政协研究员之类的闲职,默默死去。
王思政平常以军务为主,不营产业。曾被赐地,出征后回家,见家人在种桑种果,怒“匈奴未灭,去病辞家,况大贼未平,何事产业!”,拔了树苗。所以被俘后,家里没有积蓄。
以王思政的行事来看,这就是个未成功的霍去病。懂点儿军事的都知道,最容易的作战方式是进攻,防御是一种相对被动的战争模式,很难出战绩,所以古今中外的名将多是以犀利的进攻成名,能靠坚韧的防御成名的太少了。霍去病就是一个例子,反正本人没找到冠军将军的防御战。而王思政以一旅之众,对抗全国之师,死守孤城,屡建奇功,可谓智勇双全。最后,为了保护部下免遭屠杀而失节,仁呀。可能有人认为王思政降敌是贪生怕死,但如果贪生怕死的话,早在河桥就降了,没必要这时候才投降。也可能有人认为王思政是贪图富贵才投降的,这个只要看看他拔树就知道了。如此仁义智勇的将领,部下怎能不舍命追随?这就是王大将军所部八千人在艰苦的守城战中无一人叛逃的原因。现在很多领导整天吆喝执行力,埋怨下属不听话。良喵看着就好笑,你自己高薪拿着,肚子挺着,问题下压,功劳自占,从不管下属死活,还要听话?对比一下王思政,现在的领导有几个能为了下属的利益牺牲自己的一点儿名利?能做到王大将军的一半,何愁什么狗屁执行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霍去病只有一个,王思政、张巡却很多。相比张巡守雎阳,王思政守颍川更加湮灭于历史长河。良喵感叹梁山那些劫富不济贫,视人命如草芥的强盗都能称好汉扬名天下,而“忠节冠于本朝,义声动于邻听”的王大将军却默默无闻,特书此文以祭壮士。王大将军,是条汉子!
最后,把第二次玉壁保卫战说一下。韦孝宽与王思政一样,也是个守城专家,他比王思政更幸运,高欢攻玉壁只攻了两个月就退兵了。546年冬,高欢倾山东之众西伐,志图关中,玉壁首当其冲。他连营数十里,直逼玉壁城下。以下为本人抄录,相信爱好历史的大多都经过高中的正规教育,下面的半文言不是问题了。
当时城内士兵戴铁面防范,高欢使神箭手元盗(一作“元溢”)射之,每中其目。城外在城南起土山,欲居高临下攻城;土山对面,城上原有两座敌楼,韦孝宽边于楼上缚木相接,高逾土山,边广积战具以待。高欢使人向城中喊话“纵尔缚楼至天,我会穿城取尔”,遂于城南凿地道向城接近,同时于城北起土山昼夜攻城;孝宽则沿城挖堑截击地道,并严令战士守堑,城外一旦挖透堑壕,立即擒杀,又于堑外贮积柴火,备足风箱,如有敌蛰伏地道,即鼓风以烟火灼烧。城内无水而汲于汾,高欢使将士移汾改道;孝宽则于城内凿井以对。城外又造攻车,坚固锐利,车之所及,莫不摧毁;城内乃缝布为缦,随车所向而张设,布既悬空中,车竟不能坏。城外缚松香于高竿,灌油加火,欲烧布焚楼;城内则造长柄铁钩,以钩割竿,松麻俱落。城外又于城四面穿地21道,各施梁柱,以油浇灌,放火烧柱,柱折城崩;城内却随崩随竖木栅以阻止。城外攻城之术已尽,城内则无一不识破破除。高欢无奈,使人向韦孝宽喊话,晓以既无救兵,何不投降;韦孝宽答“我城池严固,粮秣有余,攻者枉自徒劳,守者逸颐自安,何须驰援?我倒是为贵方广大将士有来无回担忧呢。”高欢再使人射募格于城中云:“能斩城主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邑万户,赏帛万疋。”韦孝宽手题书背,反射城外云:“若有斩高欢者,一依此赏。”高欢又将孝宽原在山东的从子押于城下,把刀架到脖颈上,扬言城内再不降,就杀人了;韦孝宽依然不为所动,将士为主将大义凛然所感,莫不有与城共存亡之心。
高欢苦战六旬,将士伤亡病灭十之四五,智力俱困,因而发病,乘夜逃遁,不久忿怨死于晋阳。高欢回晋阳(今太原)后,为了兵败后激励将士,使骁将斛律金作《敕勒歌》,这就是那首传诵千古的名篇:“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描绘北国草原辽阔无垠、气势恢宏的游牧族民歌,借玉壁之战始进入官书而流传下来。
壮士卸甲——读《周书.王思政列传》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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