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走了,车祸。当妻子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起初是震惊,然后是麻木,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情感…一时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是家族命途多舛,在兄弟姐妹中,已经有几个离我们而去…大姐,苗姐,双姐,二哥…现在大哥也去了那个地方…
直到现在,我都没能完整的知道大哥的名字,只知道他是我们本门“元”字辈的老大,“门”是具体是什么概念,我解释不清楚,只知道是一家人…知道大哥是一个对我很亲很亲的哥哥。
父辈们叫大哥大娃,于是在我的记忆里,“大娃”是大哥唯一的名字。在本门的兄弟中,大哥叫大娃,二哥叫二娃,三个叫三儿,四哥和我就叫起了名字——随意,随心。
三哥会偶尔开玩笑的叫我末儿,因为我是最小的那个,却经常被大哥训斥。我不喜欢被叫末儿,总感觉末儿是垫底的意思。每每听到大哥为此训斥三哥,我总心怀感激。
我从未想过,在那个家族人多就是强盛的年代,大哥也许不希望我是末儿,他可能还期待着六儿,甚至七儿的到来。可终究没有改变我是末儿的事实…现在,本来不多的五个,只剩下了三个。
95年,我随父母离开离开了那座封闭的山村,从此也就割断了对大哥完整的记忆。二十年,回忆大哥的点点滴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和父辈们为数不多的絮叨…
大哥比我年长许多。在我还穿着开裆裤哇哇乱叫的时候,他便像那个时代大多数农村娃一样成为一个职业农民。大哥颇有些学历,听父亲说过他读过卫校,大概相当于中专。但是否毕业,已经无从考证。我从未关注过他的学历,似乎的他的学识对他的人生并没起到什么作用,只限于能读书认字。
在我的记忆里,更多的是他在田间劳作,和泥贴瓦,刨木制具的身影。这些仿佛是每个农村男丁生存的基本技能。在祖宅中残存的那几把杨木椅中,应该有大哥的留念吧…
我的童年很少有与大哥一起玩耍的场景,他却做了一个大哥能做的一切。他几乎包揽了两大家人全部的农活…不让我们这些小兄弟受丝毫的牵连。他对我和四哥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好好认字,好好学习,要有出息,别像我。”
年幼的我总觉得大哥太可笑,有时甚至有些看不起他…其实,真正可笑的是我,有他一辈子渴望却从来没有的机会和生活,却从来没有像他那样珍惜眼前的一切,也从来没有像他那样努力…
大哥对我是宠爱的。那时每个农村的孩子都有一个武侠梦,幻想自己手持神兵利器决战山颠…在物质不富裕的年代,能有一根笔直的竹竿或是被打磨光滑的木棍已是极好的兵器了。而我,却有两件令全村羡慕的“兵器”,这些都出自大哥之手,连他的亲弟弟三哥都不曾拥有过…
金丝大环刀,我的第一把大刀,第一件秒杀全村孩子的武器。大哥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为我“打造”的。五厘米厚的杨木板,被大哥锯成大刀的形状,然后再用刨子修平整,还要用刻刀雕出花纹,用挫锯挫出刀锋刀背,钻子钻空扣上铁环,再用当年稀有的尼龙绳编成金丝挂饰挂于刀炳…
也许一些DIY高手会嗤之以鼻,我想如果你知道那是一个没有电动工具的年代,就会明白纯手工打造这样的物件是需要何等的心灵手巧和耐心。
我的第二件神器是钢架弹弓。那时,全村的孩子都有弹弓。而我,没有…大哥不能忍受我受到其他的孩子嘲讽。自己独自去了五公里外的县城,在一家修车铺说尽好话,求得了一些材料…为我做了这把全村仅有的钢架弹弓。钢条握成的架子,棉线缠成的握把,米黄色的橡皮筋和褐红色的弹包…几乎就是现在精致弹弓的雏形。
在对大哥最后的记忆,是我军校第一年寒假回家。大哥开着他的红色出租车载着父亲去火车站接我。大哥的车速一直没有超过四十迈,他说会散架…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车门咯吱咯吱地响着,还漏着风,车大灯仅能亮三秒…
在之后的几年,几乎没有再和大哥见过面。我结婚的时候,他没能回来。小宝出生的时候,也没能来…父亲说,大哥听说可乐出生,年三十急急忙忙的从老家赶到父亲那,给父亲五百元。父亲推辞说:“才刚出生呢!”大哥乐呵呵的说:“叔,咱家又添口人,拿着,高兴!”说到底,大哥一直没有见到可乐小宝,一直没有见到…
妻子在电话里轻声地问我:“我见过大哥吗?”“也许没有吧,结婚时没来。”我说。“前年我回老家,走的时候有位哥哥给了许多米面,一定让我带着…”“是的,那就是大哥!”我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
我怎能想到,在那辆几乎散架的车上,竟是我和大哥在一起的最后时光…我还记得那晚他对我说的话:“你和小意都出息了,一文一武,是咱老随家的骄傲,好好干!”
父亲说,大哥一直想去看看可乐,看看这个让他牵挂的小侄子,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见到,甚至连照片都没见过…
追忆大哥,我竟然对他并不了解…我不知道他外出务工都去过哪些地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我只知道他和其他农村的汉子一样,农忙时,是农民;农闲时,是农民工…
每年秋收的时候,他都会给父亲送去当年新收的粮食和新鲜的蔬菜…在大伯、父亲需要的时候,他总是义无反顾地赶过去…他用自己的双手支撑着本该我撑着的天…也许,正是大哥留在那个山城,留在那个山村,我才从来不去顾虑那里的风雨。我享受着这一切,却连大哥的两个孩子的名字都叫不出…
大哥走了,那座山城留下的唯一的壮年走了…彻底留下来一群古稀之年的老人。我想像不到兴伯和大婶会哭死过去多少次…白发人送黑大人要承受多大的打击…还有那两个没有成年的孩子…
我恨那辆肇事的车辆,恨那个肇事的司机!他撞倒了一个人,夺取了一条正值壮年的生命!!!他更是撞倒了一个家庭,不!是一个家族的支柱!大哥靠自己努力,在县城买了房,大儿子也上了大学,本来等着他的是美好的未来…可现在,他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冰冷冰冷的,看着眼前的幸福化成了灰。
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这只是我的一场梦!可…妻子和母亲电话里的声音,在耳边真实的存在着…大哥,真的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了…
夜,真冷,起雾了…就像我现在的心,颤抖着,分不清方向。
我愤恨,苍天竟然如此善恶不分!为何好人会是如此结局!大哥一生受苦,一生拼搏,终于迎来了春的曙光…却永远躺着了这个冰冷的秋天…
大哥,真的走了…
深夜,我拿起笔,想写些什么,为了大哥…当我,重重地写下“大哥走了”四个字后,却再也按不下笔尖。泪水终于决了堤,将笔迹融成一团墨,仿佛他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我想找人诉说我所知道的大哥的一切,可是除了我,没有人会聆听。我多想大哭一场,将心中的一切发泄出来…可我不能,只能任由泪水在脸上,在心里肆意流淌,只能将悲伤压在喉咙里,变成呜呜的哽咽…
秋天的花不会凋零大哥,你放心吧。你曾经宠爱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他会撑起你曾撑着的天!
如有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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