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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月深秋。
清晨,整个山林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下,山脚下是一个吴姓村庄,十几户人家,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
村里唯一的一栋两层小楼是吴铁杠的,他是一个老司机,开着一辆货车,平时村里人进城,拉货都是他帮忙带着,加上辈分高,平时又和气,谁家有事都会上去搭把手,所以村子里的人都称他吴哥,不论年龄大小都喊顺了口,本名反而没有叫了。
其实吴哥才二十八岁,开车风吹日晒的,长得有些老成,当然在农村也算是大龄青年了,自从父母逝世以后,也没有人操心他的婚事,吴哥也乐得轻松。
每天早晨吴哥都早早起床,打上一盆水,带一块抹布,倒点洗衣粉,来到他的车前。这辆龙马车已经买来四年了,之前的货车是他爸留下来的,早已过了安检年限,于是咬咬牙,花了八万块钱买有这辆龙马牌货车,又去城里交警大队考了驾驶证,现在进出城再也不怕有人拦车。
吴哥把抹布放到水里,搅了搅,双手握着抹布用力搓着,水哗哗地响着,渐渐浮起了泡泡,迎着光,闪着缤纷的七彩,等到洗衣粉都溶解了,把抹布上的水拧干,擦干手上的水,走到汽车的挡风玻璃前面,上面有好多的灰尘,还有开过路边时让树枝刮到的一道道绿色划痕,吴叔一阵心疼,这车是他花了所有积蓄买的,比老婆还亲,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有老婆 ,恨不得每晚和车抱在一起睡才踏实。
还是小车比较好,挡风带自动喷水的,就不要天天这样清洗了,吴哥心里想着,手上却没有停。仔细地擦着玻璃,看到痕迹重的,凑上去哈一口气,再用力搓干净。
“吴哥早。”从大门外走进一个小伙子,瘦瘦高高的,穿着一件大号蓝色T恤衫,黑色运动裤,寸头短发,瘦黑小脸,一笑大嘴咧开,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妈煮稀饭,让我喊你去吃,车我来擦吧,保证吴哥你满意!”说着,抢过抹布便擦起车来。
这小伙叫大林,是隔壁三叔的独生子,非常宠,今年十六岁,初中毕业没有考上,三叔叫他再复读一年,考个高中上大学,他却不愿意复读,又不肯下地干活,嚷着要出去打工赚钱。
三婶舍不得,只好找吴哥:“铁子啊,大林要出去打工,连成年都没有,怕他出去受骗,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活。要不让他给你跟下车,拉拉货,吃点苦,如果回心转意,让他再去学校读书,成不?”
自从爸妈四年前走了以后,三叔婶像照顾亲儿一样待他,过年过节的也叫他一起吃饭,铁杠待大林也像自己亲弟弟,三婶一说,便答应下来。
大林本身喜欢车,对三婶的安排没有半分不满,当天下午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吴哥出车拉货。算下来也跟了快一周时间了。
“好吧,大林,记得把车门也擦得干净些。保养干净了,车才不容易坏,对车就像对自己老婆一样疼她。”说完,吴哥拍了拍手上的污渍,转身到洗衣池里搓了点洗衣粉洗手。看着勤快的大林,吴哥心里很满意,却更希望这个弟弟能回学校上学,才不用像自己一样那么辛苦赚钱。
吴哥走到三叔大门就闻到早餐稀饭和咸菜的香味,肚子里更是咕噜咕噜地抗议起来。
“快快快,铁子坐下来吃稀饭,还蒸了米糕,多吃点,大林子跟你呀,不要惯着,该打打该骂骂,让他受点苦,才会想着回去读书。”三嫂看见吴哥进门,赶紧拉着在凳子上坐下来,一边念叨,一边拿碗,用一个大的铁勺子,缓缓地舀下去,停了一会,感觉到勺里面装满后,又轻轻地提起来,不敢抖动,勺子慢慢地漏出汤面,里面装的浓浓的饭粒,三嫂满意地笑了,倒进碗里,还冒了尖:“趁热快点吃吧。”又剥了一个自家母鸡下的鸡蛋放到吴哥碗里。
三叔坐在对面,左手拿着米糕,右手点着烟,手指头已经熏得变成焦黑黄,吃一口米糕吞下,吸一大口烟,吐出来,整个脸都蒙在烟雾里。
“别听你婶每天唠叨个没完,看天气预报,这几天会下大雨,村里的梨又要运到城里,你要小心一些。”三叔每天会看新闻联播,接着看天气预报,村里别的人想知道后面几天的天气,也会问问三叔,能不能上山,可不可以下河,三叔便依天气预报里分析的讲,还真的挺准的。
“还有,装货卸货让大林一起干,不是让他玩儿,要让他苦了累了,知道生活的不容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哈。”三叔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地也开始念叨吴哥要让大林吃苦,真的是想大林返校读书。
吴哥大口吸着稀饭,一边嗯嗯地答应着,饭才吞下去,又塞进一口米糕。他的想法本来和三叔三婶一样的。
另一边,大林仔细地把挡风玻璃,前保险杠,车门搓干净,又打了一盆清水,抺布洗干净又擦了一遍。检查后,自己觉得满意。
把洗干净抹布拧干,拉开驾驶室的车门,一脚踩着踏板,左手拉住方向盘,右手把住车门,一用力人就爬上驾驶室坐了下来,学着吴哥的样子,从方向盘开始,小心擦起来,接着仪表盘,平台,连座垫都擦过一遍。
一直弯腰干活,有些地方还要缩着身体才够得到,不一会大林的额头上便冒出来细细的汗珠,驾驶室也焕然一新。
大林坐在座位上长长地缓了一口气。想想吴哥开车的样子,也拉上安全带扣上,双手把着方向盘,目注前方,嘴里学着发动机的呜呜声,踩离合器,模拟挂挡,开始转动方向盘。这个货车没有起动时,方向盘没有助力,大林根本转不动,只是学着吴哥开车的样子,空转着方向盘,嘴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吴哥吃好饭,手上擦着嘴巴就急忙过来查看车况,看看坐在驾驶室里的玩闹的大林笑了笑,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弯腰跪在地上,检查是否漏油,特别是刹车油管,如果有泄露是非常危险的事。绕着货车走了一圈,来到驾驶室车前,把车钥匙递给大林:“插上,启动电门,踩着刹车。”
“好,打左转向灯。好,右转向灯。关闭。”吴哥用抹布擦了擦转向灯灯罩上的尘土。
又大声喊着:“启动一下,轻踩下油门。”随着一阵电子打火,柴油机轰的一声启动起来,排气管猛然喷出一道黑黑的浓烟,吴哥却不在意这个,走近发动机的位置,仔细听着柴油机的轰鸣声:“关了吧,没有异常响动。”
大林却没过瘾,又赶紧地踩了两下油门,整个车都在颤抖,听到吴哥骂人了,才赶紧地关掉发动机。
出车前检查车况是吴哥爸传承下来的习惯,毕竟山路状况不好,坑坑洼洼的,如果坏半路那可就麻烦了。
“今天去拉梨子到城里水果市场,要早点出发去。你坐过去副驾,绑好安全带。”吴哥把大林推到副驾驶位上,扣好安全带,看了看油表,旋转打火,放下手刹,挂挡,慢慢地开出家门。
乡村里的路比以前好太多了,至少铺上水泥的两车道,一直通到城里,就是山多,许多地方架起了高架桥,一面靠山,一面临水,开始吴哥过桥总是感到不安,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只是上桥后速度却放缓。
来到老孙头的果园里,今年十几亩大黄梨丰收,和城里老板谈好三毛一斤,比去年涨了一毛,老孙头很满意,请了村里人帮忙摘下来,用筐子装好,过完秤,让吴哥帮忙送去城里。
装车时,吴哥和大林也去帮忙,不一会儿装好一大车,又要帆布盖好,便起动上路走了。
山上的雾渐渐地散去,黑压压的乌云却更低了,想起三叔的嘱咐,吴哥皱了皱眉头,油门踩得更紧了些。
“吴哥,咱们拉货,为什么要去帮老孙头装卸货,又不给工钱,把我衣服却弄脏了。”大林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抱怨道:“到城里又要卸,把我们俩当苦力了。”
天上开始下雨了,雨滴啪啪地打在挡风玻璃上,变成一朵朵小花,不一会就铺开满满的,吴哥赶紧一只手把车窗摇起来,眼睛紧紧盯着路面:“都是乡里乡亲的,搭把手,出些力怕什么,下次别人还请咱去拉货。懂不,看着咱吃亏,长久是赚的。”
“喔。”大林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雨越下越大,开到隔壁村庄,远远看见路边站在雨幕中有一个身影在摆手。
“怎么了?”吴哥踩了刹车停下来问道,拦车的是一个大妈。全身淋湿透,冻得打着哆嗦。
“我去城里下,城里的儿子病了,急着出去,你载我一程吧。”大妈大声喊道,满脸焦急。
“大林,打开门,你躺后排去,座位让大姨坐。”吴哥拍了拍大林。货车驾驶室后面还有一个狭小的躺位,可以坐一个人休息的。
大林不情愿地打开车门,又爬到后座,躺了下来。
“大姨,你上来吧。”吴哥帮着她关好车门,扣好安全带。又拿出一包纸巾:“自己擦擦。”
“谢谢你大兄弟。在这拦半天车也没拦到,看看都把你座位弄湿了。谢谢你哈,要急死人了。”大妈絮絮叨叨地讲着。
吴哥却没空搭理,雨幕越来越密,只见两边的树林里冒出浓白的雾气,随风飘过公路上,雨刮已经开到最快,也刮不干净雨水,能见度越来越差,只好打开远光灯,雾灯。
“唉,这鬼天气。”吴哥再降低了速度,想了想又按下紧急灯。
比正常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城里,又专程把大妈送到人民医院,就已经下午两点了。大妈急着要给车费,也让吴哥拒绝了。
又引来大林不爽,一边拿抹布擦座位上的水,一边念叨:“顺路带人就算了,还特意送医院来,贴了油白干活的。”
“唉,算了吧,这么大雨赶出来,肯定不是小毛病,帮她一把。”吴哥笑笑说道,开车赶紧往水果市场赶。
到市场又让老板一阵埋怨,但看到淋成落汤鸡的两人,又帮忙卸梨,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反而叫他婆娘煮了一大锅面条给两人吃饱了。
秋后,天黑得早,出了城已经快五点了,夜幕开始降临,好在这时候,雨也停了,吴哥算是松了一口气,油门也踩得紧些,车轮压过公路上的积水,飞溅起来,形成两道水幕。
“吴哥,问你个事,为什么老板来山里收梨三毛一斤,我看他店里卖的梨,牌子上写着三块五一斤。他们也太黑了吧?”大林说着,摇下一点点玻璃,让冰凉的风灌进来,吹走一点心里的郁闷。
“为什么,因为村里没有一个有能耐的人,带大家致富呗,也是没有出一个有文化的人,对吧。”吴哥看了看大林:“就像你爸妈,辛苦了一年,只能赚点小钱。看看吴哥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有能耐也不想跑车呀,连老婆都没找到。说到底,就是吃没文化的亏。”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进了大山,夜幕更黑,货车车灯照出去,只能远远看到两个点,吴哥退了一个档,索性把速度再慢一些。上了高挢,心里又有些毛毛糙糙起来。
大林挠了挠头催促道:“吴哥,能不能开快点,都赶不上我们家牛车了,身上湿湿的,想早点回去洗热水澡呀!”
大林看着一辆辆汽车从旁边飞快驶过,也催起吴哥。
吴哥却没有搭理,这段路其实自己很熟悉,天天开的,唯一一段平直的高架桥公路。可自从爸妈运货出了车祸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开过快车,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是爸妈还在,自己应该也找了媒婆说了亲事,每天睡觉也有个人暖被窝,唉!
“咦,吴哥,是不是我眼花了,为什么前面的车子尾灯一下子没了?”大林凑到玻璃上紧盯着前面:“你看看,又一个车尾灯没了。”
确实,吴哥收回心神一看,前面一辆小车,红艳艳的尾灯,突然就消失了,开着车不可能关灯呀?难道有鬼?
突然,吴哥猛地一激灵,慌忙靠边踩下刹车,挂空挡,拉起手刹,又按下紧急灯,望望后视镜,拿起手电,打开车门下车,往前猛跑。
“干嘛了?”大林也一起下车,跟了过来。
吴哥却停了下来,前面的一截桥让山洪给冲跑了,桥底下河水湍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激流涌动,在黑夜里看着就像一张猛兽的大嘴,不断咆哮着,狰狞着。
吴哥感觉一阵眩晕,恶心,连忙拉着大林后退:“快,要拦住后面的车。你拿手电往回跑,记得人要在路的左边,我去掉头开车去拦。”说着,把手电塞到大林手上:“快。”
大林握着手电,一边晃动,一边沿着公路左边往回跑。
吴哥坐上驾驶室,开始掉头,打开远光灯,挂挡,往回开,直到离开了河水区域,才停了下来,先打电话报了警,接着和大林并排着舞动双手,远处一辆小车正快速地开过来,被拦停了。
到警察过来摆好警戒路障,接手时,吴哥和大林拦下了三辆车。
从不抽烟的吴哥,和警察要了一根,点着望着那断桥默默流泪,四年前,他爸妈就是开下断桥,再也没有回来。
从高架桥下来,顺着旧公路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大林,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再去拉货。”吴哥一脸疲惫,眼角还有泪光。
“吴哥,我想回学校复读,我想以后爸妈别那么辛苦赚钱。吴哥,我想以后修的路都不会让大水冲走。”大林一脸坚定。
夜再深,黎明始终会到。
人有理想,才会努力去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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