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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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的亲娘呀！你在哪里啊？听见了你吱个声呀，不带你这样闹的……”一声声凄惨的哭声淹没在雨雾里。

整个天地间大雨滂沱，雨水哗哗地往下倾倒，远处的山已经浸入白茫茫的雨雾之中，雨水连成不断的珠帘，啪啪地砸着树叶，又从树叶滴落到地上，卷起一层层黄泥水，细细地流着，渐渐地汇在一起，直向山脚下冲去。

映入二狗眼里的，是已经改造开荒过的山坡。他左手提着一袋纸钱，右手握着的香烛早已湿透了。不知爬了多少山，摔了多少跟头，他头上的斗笠早已不知道掉哪里去了，身上的蓑衣也让树枝刮破了好几个洞，歪歪扭扭地披在身上。雨水顺着头发流到他的眼睛，脸庞，身上。迷糊了眼，身上也越来越冷，一阵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而二狗却怎么样也找不到他娘的坟，三年没有来，因为有人炼山开荒，坟也不知道移到何处。

天渐渐暗了下来，雨却下越来越急。

二狗张着嘴仰望着天空，眼泪止不住地流，混着雨水滑落在这片土地上。他打开装纸钱的袋子，倒在地上，拿出打火机，还不等点火，纸钱就让雨水泡湿了。又拿着装香的袋子，躬着身挡着雨小心翼翼地把香烛取出来，没有用，风一吹，香还是让雨淋湿了。

二狗索性把香放在纸钱上，看着雨水浸入香烛里，渐渐湿透，黏合一起。想了想，又把打火机也放了上去。

“啪”，二狗跪在泥地里，望着灰蒙蒙的大山，带着哭腔大声嚎道：“娘，香烛纸钱都放这里了，你听见了就来领走吧。你二狗娃没用，实在找不到娘呀！娘，你孙子靖儿找到了，三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他了，那么多的好心人帮我啊，这恩情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了。娘，靖儿他很好，他的爸妈很疼他。现在靖儿叫李凌海，你可得记住了，要保佑他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啊。娘，靖儿他长大了，娶了媳妇，建了新房，还生了娃，过得很好呀。你就放心吧！”

说着二狗身子一软，坐在泥水中，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任凭身下雨水冲刷：“可是，可是靖儿他不认我呀，我不怪他，当年是我没看好他，害他被拐走的，我有罪呀。娘，你九泉之下就安心吧，安心吧！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再也不要出远门，再也不要去找靖儿了。娘，我的亲娘呀，你也别怪靖儿他妈离家出走了，是我这些年只顾找娃，没顾上这个家。现在找到靖儿了，家也没了。”

二狗挣扎着起身，跪在泥水地里磕了几个头：“娘，狗娃走了，记得来拿纸钱，这几年没有来看你，娘，你在下面受苦了。我不孝啊！”

风雨中，一道孤独的身影渐渐走远！

（一）独苗

二狗的娘是个孤儿，自小便寄养在王村长家里。二狗爹是外乡人，到村里做泥水工时与二狗娘认识，一起日久生情，便留了下来做上门女婿。老村长做主，把自己的一块自留地给他们建了三间房子，就算是成了家。

因为二狗娘是孤儿，在村里也没有田地，两人租别人的田地来种，农闲时也去出工赚钱，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没多久便怀了孕，一年后生了儿子，因为长年劳作，身子弱，生下的孩子非常瘦小，怕养不活，依农村的习惯，村长给取了个贱贱的名字，叫二狗。

有了儿子，家里就有了希望与欢乐。二狗爹也更加拼命地做工赚钱。

可好景不长，在二狗四岁时，二狗爹帮人家盖房子上梁时，失足掉下来摔死了。

二狗娘哭得死去活来，也只能接受现实，独自一人抚养年幼的二狗，又当爹又当娘。虽然也有媒婆上门劝她重新再找一个，二狗娘死活没有同意，害怕改嫁了，没人对二狗好。

村里人看娘俩可怜，常常接济他们，有什么重活也会帮忙做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二狗也慢慢长大，他知道家里的困难。所以，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而是跟他爹的老伙计学做泥水匠。

二狗自小聪明，学手艺肯用心，人又勤快，大家都喜欢他。还没一年功夫，从做地基，砌墙，上梁，刮腻子，贴瓷砖，每样活都做得精益求精。二狗的工钱也水涨船高，拿到了师傅工的工钱。

二狗娘又开心又担心，每天拜佛求平安，特别是给别人家上梁的时候，总是在房子旁边远远看着，双手合十不停作揖祈福。直到二狗做完事情下到地面才放心地走开。

在二狗二十四岁那年，将老房子拆了，向邻居又让了一些地，增扩了五间房。

同年中秋，在老村长的撮合下，二狗与邻村的翠儿相亲并结了婚。结婚那晚二狗娘给来庆祝的乡亲，一个个作揖道谢，一个个敬过去，一大杯一大杯的喝，直喝到自己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早，又挑着喜饼子，每家每户送过去，满脸的笑容，虽然一张嘴还是满口酒气，走路颤颤巍巍的。

二狗娘很久没有如此的开心，家里添了人，也扫去她心里多年的阴霾。

二狗娶了翠儿，更有干劲，除了出门出工赚钱，租的田地也没有落下。而且懂得疼人，对翠儿贴心，每晚都疼。

二狗的梦想，就是生一堆的娃，再盖一大栋楼，过着子孙满堂的生活。再就是孝敬自己的娘，她前半辈子太苦了，下半辈子要让娘好好享福。每每想到这些，二狗就恨不得分成两个人出工。

翠儿也很争气，一天天看着肚子大起来。二狗娘激动得很，啥活也不让翠儿动。每天翠儿只干一个活，就是养胎、静坐，每天想吃什么煮什么。二狗娘还特地喂养一群母鸡，就为了草鸡蛋不断。

怀胎十月，临产时，依农村的习惯没有去医院，只是请了个接生婆。听着翠儿在房间里的惨叫，二狗在房间门口搓着手，来回踱步。二狗娘则跪在神位前不停祈求祖先的护佑。

直到接生婆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冲出房间喊道：二狗子，快快备车去医院，难产。

二狗赶紧和接生婆一起把痛得快晕死过去的翠儿抬上人力车，拉着送去医院。二狗娘吓得腿哆嗦得站不起身，眼泪巴巴哭嚎着看车子越来越远。

等二狗娘来到医院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母子平安。只是因为难产大出血，以后没有再生育的能力了。

半个月后，二狗把娘俩接回家，添丁的喜悦也把难产的事冲淡了不少。虽然二狗想着膝下子女成群的愿望没有达到，但有了儿子至少还是希望，有希望就可以了。

老村长来家里，要给娃取名叫狗剩儿，二狗死活不同意，舍不得。

第二天带着娃的八字到城里找了个老先生帮忙取名。

老先生长得倒是仙风道骨，依着八字掐指一算：“此子以后有贵富命，必定是穿皮鞋在城市里生活，有福之人。只是……只是五行里缺金，可取名为靖，补金。全名王靖。唉！”

王靖，比起狗剩，可洋气太多了，乡下人如何也想不起。二狗收好八字，拜上红包，便乐呵呵地回了家。

对于这个唯一的独苗，全家人可是宝贝上天了，也不能不宠，因为翠儿不能生了！

(二)靖儿

靖儿出生给家里带来希望，二狗娘乐得整天合不拢嘴，整个人像年轻了二十岁。除了靖儿吃奶，睡觉，巴不得一天到晚都抱着。

在靖儿周岁时，二狗娘特意去城里请了一条银锁，一边刻着长命，一边刻着百命。磕求西山寺里的主持给开了光，捧在手心三步一揖回到了家，又供在家里神桌上三叩九拜之后，才亲手把银锁戴在靖儿脖子上，只为祈求靖儿平平安安。还随村里信佛的人，皈依入佛教，每逢初一、十五戒斋一天，还要去庵庵庙庙里上香念佛。对乡里乡亲也笑脸相迎，虽然没有做到日行一善，却得到村里村外人的一致好评。特别是村里小学重修时，还捐出自己存不知多少年的五百块钱，还获得学校颁发的一个奖状，二狗娘小心地贴在堂屋神桌旁边。

二狗当了爹以后，更忙了，天论刮风下雨，都出去做工赚钱，再苦再累，只要回家抱起儿子，逗逗他，所有辛苦都风消云散。

靖儿娘生了娃以后，身体一直不好，二狗娘俩却很是体贴，家里的重活，脏活都让她动手，只要把孩子带好就行，渐渐地也养得白白胖胖，身子骨也慢慢好了起来。

不知不觉，四年时光过去了，靖儿也长成一个半米的小胖墩，就准备着到了九月一号送去幼儿园上学。

这天是镇里圩日，二狗寻思着，要去集市买几件新衣服给靖儿，再买个小书包。以前自己没认真上学，到靖儿可不能马虎，特别是想到算命先生说的，以后靖儿可是城里人生活的命，读书可不能少。想想以后靖儿不用像自己这么辛苦，自己现在累点算什么。就是自己不会飞，不然，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也愿意上天去摘一颗下来。

于是，早早就把这天的活给推了，准备带靖儿去镇里逛逛。

二狗娘要去庙里上香，没有去。二狗和翠儿带着靖儿早早从家里出发，坐着村里的拖拉机往镇里赶。

每个镇的圩日都不同，隔开那么一两天，到了圩日这天隔壁乡镇的人都会到这里来摆摊子，在街道两边把自家制作的农具或者是种植的土产品，也有卖活鸡活鸭的，一时间道路两边，商品琳琅满目。

除了买卖，也有流动在各个圩日耍把戏的，有带着猴子做戏要钱，有演气功耍大刀卖伤药、药膏的，也有拿个音响找个空地唱歌，整个街道是热闹非凡，就像是过年，

买东西的人也会集中到这一天，毕竟平时都在干活儿，今天出来了，要买够家里用的农具，簸箕，锄头，镐子，平时可不好买。

靖儿骑在二狗的脖子上，坐得高高的，两只小手揪着二狗的耳朵，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到什么都好奇，一停地叫唤着。

“爹，娘，我要糖葫芦。”

“娘，那里有大汽车。”

“爹，你快点，前面有耍猴子的。”

……

二狗总是应和着，随着大街上拥挤的人流慢慢向前走去。

“靖儿他爹，书包衣服都买好了。等会我去买个珍珠膏涂下脸。天热了，晒太阳晒黑了。”靖儿娘指着前面的一个化妆品店说道，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二狗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婆娘，还有她满脸的汗珠，满口答应：“好，我们买最好的，咱媳妇不疼，疼谁呢。”

说着，空出一只手，拉着翠儿往那店里挤过去。

这个化妆品店，翠儿常来关顾生意，和店里老板娘特熟悉，每次来都像姐妹一样。

进了店铺，店里人不是很多，就两个妇女在挑选着防晒霜，老板娘正在介绍着。

看到三人进店连忙招呼，笑道：“靖儿娘，今天还要你家男人陪你来，是不是怕让人拐走了。”

翠儿嘴里下承认，脸上却笑开了花。

二狗听见了憨憨地笑着，眼睛却望着外面卖刮腻子粉的刮刀，自己手上的把子有些松动，磨损很严重，应该要买个备用，万一坏了，临时可不好买。

心里想着，伸手把骑在脖子上的靖儿放了下来，搂在怀里，看着他又白又嫩的笑脸，忍不住凑过去狠狠地亲了一口。

靖儿拼命地闪着，大笑着，胖胖的小手摁着二狗满脸的胡子碴。

二狗把靖儿交给媳妇：“把靖儿看好，人太多了，我去买个刮刀，就在边上，一会回来的。”

翠儿眼睛看着珍珠膏，嘴里含糊地应着，一边又听着老板娘在介绍着新品的功效，对着镜子试用着。靖儿放在一边自己玩，在店里跑上跑下。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临近中午，化妆品店里也挤满了人。好不容易，翠儿挑好几样化妆品，有防晒，有粉底，增白，还有洗脸的，装了满满一袋子，因为是常客，老板娘还多送多了几瓶的试用品。

翠儿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满店里找。

咦！靖儿呢！

(三)遗言

“靖儿！”翠儿慌忙在店里寻了一遍，柜台下，厕所里，都细细看过，没有。翠儿刚开始以为他调皮，在店里躲猫猫，一边叫着，一边找，找着找着，脸色渐渐变得煞白，脚下也开始踉踉跄跄，手上提的化妆品也在奔跑中，一瓶瓶掉在地上。

她又跑到店门口，可是外面只有熙熙攘攘的人流，哪里有靖儿的影子。难道，靖儿让他爹带走了，带着一丝希望，翠儿咧着个嘴，小跑着来到卖农具的摊位前，脚底一软，颤抖着嘶声喊道：“二狗，靖儿没和你一起吗？”

“什么？”还在看工具的二狗一愣，“不是一直在店里，和你一起的吗？”

翠儿一听，脸上再也看不见一丝血色，双手猛拍着大腿：“没有啦，靖儿没在店里呀，这个娃跑哪儿去了？”

二狗脑袋一下子胀大了许多，把手上的工具往摊上一丟，拉着瘫软的翠儿就往化妆品店里奔去。走了几步，索性放开，自己冲进店里。

“我的娃呢？”一进店，二狗就抓住店老板的手，充血的眼睛却在四周张望。

“我不知道，是不是跑出去外面玩了。”老板娘缩着脖子回答道。

二狗又跑出店铺，翠儿也一瘸一拐来到店门前，满脸的泪。

二狗眼里含着泪，双手捧着翠儿的脸：“翠，应该是靖儿自己乱跑玩呢。别怕，你往街上找，我往街下找，找着了回来店门口汇合。快，快，咱不哭。”

“靖儿啊！靖儿，娘在这呀。”翠儿一听，连忙一抺眼泪，一边喊叫，一边拨开人群往上小跑而去。

二狗也四处张望着往街下走，跌跌撞撞，看到路边的小孩，也会凑过认一下，遇到别人抱着的小孩也会拦下来看看。

天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人群也渐渐少了，整个街道，集市不知道来回找了多少次，确实没有找到。

翠儿凌乱着头发，脚上的鞋子也走丢了一只，坐在化妆品店门口，呆呆傻傻地坐着，眼睛无神，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泪水不停地流着。

二狗也走了回来，看到翠儿坐在地上，他头脑一片空白。一瞬间失去了听觉，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嗡的茫音，感觉有人在耳边大声喊叫，自己却什么都听不见。眼睛也花了，所有景物重叠再重叠，所有的景物全糊在一块，成了一片，花花的，红红的，越来越迷糊。

心也在这个时候痛了起来，就像一根尖尖的，长长的钢针，那么有力，那么坚决刺进他的心脏。那么尖锐，那么冰冷，整个心突然地收缩在一起。

“啊！靖儿，你在哪儿呀！”他捂着自己的心脏，缓缓地跪在地上。冷汗从额头，鼻尖，颤抖的脸颊，一颗颗冒出来，慢慢变大，渐渐汇聚在一起，终于滑至下巴，滴了下来，落地上，扬起一缕微微的尘土，一下子，就干涸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迹。

天啊！为什么老天要如果残酷，见不得自己有一点点好，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没有为非作歹，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可是，老天却收回他最重要的靖儿。

眼泪终于从眼睛里流了出来，他捂着自己的嘴巴，想抑制哭声，可以如何能忍得住，又如何捂得住心里的凄苦。

“你们可以去报警。”店里的老板娘，走出来，轻轻地提醒道。

“对，报警。”二狗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

二狗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黑了。

翠儿还坐在化妆品店前口，裂开口子的嘴唇里，一直叫着靖儿，却沙哑的仿佛听不见了。她多么后悔自己没有看好靖儿，让靖儿走丢了；她多么希望，靖儿突然从哪个角落跑出来，喊着妈妈我饿。

“翠儿，已经报好警了，我们再找找，看看是不是跑别人家里了。”二狗搀扶着翠儿又沿着街道再寻找起来。

“靖儿啊！你去哪啊！”

一声声呼唤，一声声哭泣，响彻整个街。

“快快快，二狗在那里。”一阵喧闹声越来越近，二狗一看，有老村长，有村里人，还有娘。

没等娘走近，二狗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跪了下去，大哭起来：“娘，娘，靖儿丢了。”

老村长走上前，抚摸着二狗的头发，大手一挥，喊道：“分开到处找，二狗报警了吗？”

二狗呜咽地回答：“报了，说让我等信息。”

二狗娘让人扶着，手里还抓着一串佛珠。走到二狗面前，一巴掌猛地拍到他脸上，啪，嘶，嗒嗒嗒，手心里的佛珠断开，珠子散落一地，嘶声叫道：“二狗子，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我的靖儿，我的孙呦！”

哭着骂着，突然一口气接不上，猛地往后一仰，不省人事。大家连忙抬着送进医院抢救。

第二天，二狗娘缓缓地醒了过来，抓住二狗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吩咐道：“二狗，娘求你件事，你把靖儿找回来，找回来和娘说，不然我死得没脸见你……”话没说完，一口气接不上，就走了。

（四)寻人启事

安葬好娘以后，二狗跪在娘的坟前久久没有起身：“娘，你老人家安心吧，二狗这就出门去寻找靖儿，我发誓一定要把他找到。”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一早，二狗和翠儿准备好行李要出门。老村长过来家里，塞了一沓钱给二狗，沉声说道：“去把娃找回来，完成你娘的遗愿。”

二狗夫妻两人先到镇上广告店里，打印了一捆寻人启事，小心地放入背包，开始到各个车站，旅馆，市场张贴，从镇上，到市里，又到隔壁市，就靠着两条腿，一步一步丈量过去，不论刮风下雨，坚持走在寻找的路上。

村子里，老村长也组织了一拨人在镇上周边仔细寻找，到处询问，希望可以帮上一些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过了半年，二狗带着翠儿回到家里。回来了不是找到靖儿，而是翠儿病了，一直咳嗽，整个人瘦成皮包骨，人也晒得黝黑。

二狗请来医生给翠儿看了，到她身体稳定了一些，又收拾行李要出门。

翠儿从床上起来，她脸色还是很不好，蜡黄蜡黄的，嘴里轻轻地咳着，默默走到二狗身边，搂着他的腰：“二狗，别走好吗？没用的，中国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得完，认命吧。咱们不找了，就当没有生他。”说着，眼泪流出来，渐渐浸了二狗的后背。

二狗也不忍心，抱着哭泣的翠儿，也忍不住落泪，这半年究竟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人的责骂，挨过多少的驱赶，只有自己知道。可是，可是，自己能停下来吗？不能。

二狗转头望着神桌上娘的遗像，狠了狠心：“翠，你在家休息吧，我去找找，答应娘要找回来的。”伸手拨开翠儿的手，背着包，抺一下眼泪，头也不回，转身出门。任凭身后翠儿在风中凄惨地哭着。

二狗身上带着一张地图，每走一个地方，贴了寻人启事，就用笔勾了一下。后来觉得坐车，局限太大不好找人，于是买了一辆摩托车，把行李都放后座两侧捆着。又去店里做了一个用太阳能充电的LED显示屏装在后座上，上面连续播放着的寻人启事，印着靖儿的照片，他丢失的时间，地点，以及自己的联系方式，还有语音播放。店主听完二狗的经过，抺了一把泪，没收钱，临走拍了拍二狗的肩膀说：“哥，加油！早晚会找到娃的。”

于是二狗把屏幕和喇叭打开，开始了骑行寻娃之路。他已经习惯了很多人过来围观，也习惯了他们一句一句地问，每当他悲伤把自己的故事讲完，又俯身恳求他们帮忙回忆是否在哪儿有见过自己的孩子。每次也会有几个人陪着落几滴眼泪，更有一些人会悄悄地塞一些钱给他。

转眼三年过去了，二狗一个人骑机车跑了五个省，轮胎换了九个。车灯也换了不知多少回，因为摔的。

长期的劳累，二狗终于撑不住了，拨打翠儿的电话也打不通，所以决定回家看看。

摩托车便宜卖给了二手车行，手抱着显示屏坐上回家的动车。

三年了，村里变化还是很大的，一幢幢的小洋楼拔地而起，村里的小道也全改成了水泥路。二狗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满脸胡须渣渣子，不仔细看，就以为是一个乞丐。

站在自己家门口，门却是上锁的，门框上挂着蜘蛛网，随风飘荡。

二狗放下背包，小心地把边框已经晒得泛白的LED显示屏放好，用一个大塑料袋密封起来，轻轻地放到门槛边上，怕会倒掉，又用手按了按。

门边有个扫帚，二狗拿起来，把门框上的蜘蛛网扫干净。抖索着从裤腰带上取下钥匙，打开大门。里面是一股霉味，二狗把包放在地上，走到神桌前，上面放的是娘的照片。二狗伸手轻轻地把娘脸上的灰抺去，望着那魂牵梦萦娘脸上的笑容，眼泪忍不住地掉落下来：“娘，儿子没用，没找到靖儿。翠儿也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们娘俩了。唔……”

“吱”，大门被推开。

“翠儿，是你吗？”二狗一回头，映入眼中的却是老村长，他很老了，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二狗，是你吧，回来了就好。翠儿走三个多月了，这是她留给你的信。”老村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抖着手递给二狗：“回来就别再去找了，别折腾了，弄得人不像人，家不像家的。唉，作孽啊！”

送走了老村长，二狗坐在门口，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眼泪又一次流出来。

“二狗，见信如面。我走了，家里太冷了，我知道我这样对你不公平。只是，我不想再拖后腿了，你要找靖儿，又要挂念着我，二狗，你太苦了。别担心我，你找到靖儿的时候，我会回来，回来我们团团圆圆的。翠儿。”二狗紧紧地把信纸捂在胸口，在那最柔软的地方。

渐渐地哭声停了，坐在门边的二狗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家人又在一起了，有娘，有翠儿，有靖儿，还有自己，那么开心，笑得那么灿烂。

第二天，二狗到娘的坟前上了香，又磕了三个响头。回到家里，全村人又集聚过来，老村长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塞给二狗：“知道你还要出门，这是村里人凑的钱，你收着。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三年回来一次，给你娘上个香。第二，下次回来，如果我死了，你也要给我上香，说下情况。”

二狗锁上门，背上行李，抱着显示屏，缓缓走出人群，再回身给村里人磕了个头，转身走了。

迎着太阳，村头的路变得更直了。二狗，挺直了腰，大步向前。

(五)认亲

三年过去了，又三年过去了，每回来一次，二狗就在家门口划一道，算算已经整整九道了。二狗也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头。

二十几年的奔波，二狗一边寻找一边打工，寻人启事的LED显示屏也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了。终于有一天，二狗车上的显示屏引起电视台记者的注意，把他寻找儿子的事迹发布到网上。引起很大反应，当人们看到二狗那沧桑的脸，花白的头发，常年奔波而消瘦憔悴的脸，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心。社会各界都参与到协助寻找的行列。电视台也在循环播放这件事情，媒体的影响力毋庸置疑。而二狗收受采访后，向帮助他的人一一表示谢意，又踏上寻找的路。

抬着显示屏寻儿的事情经媒体报道后，宛然成了一张名片，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了，相互传递这个寻亲的故事。二狗走在路上，也有越来越多的好心人给他鼓励资助，更多的人默默地祝福他和孩子早日团圆。

有了媒体和社会团体的帮助，二狗也终于不用到一个地方，打打零工等攒够了钱再出发，也因为有这么多的好心人，二狗心里更坚定要把靖儿找回来。

电视台好几次联系二狗，找到疑似靖儿的被拐卖的儿童，可经过确认或亲子鉴定后发现不是。二狗心里很是感激，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看到和靖儿一样遭遇的孩子还是忍不住落泪。

马上三年之期又要到了，二狗坐在马路边上，盘算着几号回家，给娘上坟。

这时电话响了，二狗拿起一看，是电视台寻亲节目组打来的。二狗现在早已心如止水，太多的不对已经让自己麻木了。

“您好！我是二狗。”二狗轻声轻语说道，这几年出门在外，太多人帮助过自己，二狗已经养成对谁都很有礼貌。

电话里传来急切的声音：“王先生，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找到一个三十年前被拐卖的小孩，他拐卖的地点，时间，和你提供的一模一样。我们马上安排人去接你回来相认。”

来到电视台，二狗随着工作人员走到来了好几次的办公室，走进玻璃门，里面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还有两个富态的年长男女。二狗一看那青年就停住了脚步，他的背影和自己年轻时好像。二狗的心突然被什么给塞住一样，整个人停顿下来，脚下发软，连忙扶着办公桌。那青年听到响声，也转过头来。

二狗一看那脸，那鼻子，还有眼睛，那刻在自己脑海里的容貌，虽然过去了快三十年，人也长成熟了，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血脉相连的感觉，在一瞬间激活了。

二狗嘴唇颤抖着，背包滑落在地上，那面陪他走过无数岁月显示屏也不知不觉间滑落在地上。二狗嘴张开半天，好不容易从嘴巴里，喊出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靖儿？”

那青年望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满脸皱纹，还有身上破烂的衣服，忍不住皱着眉头退了一步。那富态年长男把青年拉到身后，同时伸出右手：“您是王二狗王先生吧，我姓李，是凌海的爸爸，他是我领养长大。今天过来呢，也是为了让凌海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您不要激动，我们按流程来。”

二狗连忙把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握着凌海爸爸的手，眼睛却舍不得离开李凌海，嘴里回答道：“好的好的。”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遗传因子相似性99.99%，就是二狗亲生的。二狗拿着报告，失声痛哭，这么多年了，快走完大半个中国，终于找到了靖儿，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李凌海看完报告却是苦着一个脸，他害怕他爸妈不要他，虽然来认亲时，爸爸妈妈有承诺，就算真的认亲成功，也会随他的意思去或是留，让自己选择。现在的自己肯定不想回去那个早已消失在记忆当中的乡下农村，接受眼前这个像乞丐一样的亲生父亲。

“爸妈，我不想和他走，我要留下来。更何况我也结婚有了孩子，小孩也要上学，对吧。”李凌海轻声说道。

“凌海，你确实是当年爸妈从外面领养回来的，这几十年，我和你妈每天都在想着我们有你是幸福圆满了，可失去你的亲生父母该是多么痛苦。我们不是逼你走，而是让你知道自己的过去，也尊重你，自己决定去留吧。”凌海的爸爸低声说道。

二狗走过来，看着现在名字叫李凌海的靖儿，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心里从来没有的轻松：“靖儿，别事，你不要担心，找到你了，知道你在城里过得好就行。爹不会强求你回去，那乡下也不适合你。我只求你一件事，等你想通了，你回家给你奶奶上一炷香，再叫她一声奶奶。好吗？”

说完，走到凌海爸妈面前，深深地鞠躬下去：“谢谢你们把靖儿抚养成人，还给他娶媳妇，这恩情，我王二狗一辈子也忘不了。”

凌海爸爸连忙扶起二狗：“使不得，使不得。这样吧，我和他妈妈来做凌海的思想工作，让他回去看看。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也可以回家，不要再漂泊了。”

二狗含着眼泪，点点头，又回身望着靖儿，满心欢喜，又满心酸楚。想上去再抱一下，又不敢。这时候，二狗突然想起曾经算命先生说过的话：“此子以后有富贵命，必定是穿皮鞋在城市里生活，有福之人。只是……”原来是自己的问题，给不了靖儿命中注定的富贵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二天，二狗还是一个人回了家。

上后山先到老村长的坟前，磕头上香，烧纸钱，打开一瓶白酒，全倒在坟前：“村长爷爷，靖儿找到了，二狗听您老的话，以后不出门了。这几年没有您老帮衬，二狗早就撑不下去了，二狗给您磕头了。”

去给他也娘上坟时，天上却下起了倾盆大雨 ，翻过了那道山梁，整座山都被开荒整改了，再也找不到娘的坟墓了。

雨越下越大，二狗心越来越凉。

“娘，我的亲娘呀！你在哪里啊？听见了你吱个声呀，不带你这样闹的……靖儿找着了，他不肯回家，我认了，只要他过得好好的，我都依他。翠儿走了，我也认了，只要她别忘了我，啥时候回来，都好。可是，我的亲娘啊！你也不要你的亲儿，二狗吗？啊……”雨水倾盆而下，迷了二狗的双眼，全身上下早已湿透，索性把早已破破烂烂的蓑衣解下来扔到一到，仰天大哭。不知过了多久，二狗哭够了，也哭累了，心也哭麻木了。

三十年的寻找，三十年的坚持，二狗从没有今天这样地绝望，娘找不到了。难道，这就是命，注定一辈子寻亲的命。

雨雾蒙蒙，二狗一步一趋地走着，眼睛里早已没有泪水，有的只是迷茫。马上要到家了，远远地，依稀看到家门口站着四个人，靖儿就在其中。

后记：希望这世间再无拐卖，再无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