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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几个月前我还是一棵榕树上的一个嫩芽,每天从母亲身体里吸收营养,沐浴着阳光,吹着风,听小鸟歌唱。渐渐地我从一个小芽,长出了小叶,伸展开来。
每当到了寂静的夜晚,母亲就会摇动着茂盛的树枝,指着不远处那棵活了几百年的前辈说道:那是我的梦想,也是我们每一条枝干的梦想。
我努力仰望,那是一棵巨大的榕树,他枝叶茂密,像一把大伞插在大地上,无数须根枝条垂落插入土地,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树林。
不,那就是一片树林,他是那么的雄伟,那么的高傲,那么的伟岸。
我从内心里攒足了力气,要和母亲一起努力生长,和那棵大树一样一木成林。
我可以!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从一个小芽,长出一片叶子,二片,三片,碧绿的枝条也愈发粗壮。我努力生长,憧憬着我和母亲长大成林的光辉时刻。
园林中有个大伯,每天给我们浇水,还有施肥,定期除虫,母亲说他是园林里的园丁,负责我们的成长。
我很感激他,每次他从我身边走过,我都尽力摆动身体,向他致敬,问好。只是他听不见罢了,每次看到他匆忙从我身边走过,总是那么的忙碌。虽然他从没有停下来认真地看我一眼,可影响不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亲爱的园丁。
直到有一天,远远看到他缓缓走过来,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边走边看,对着每一棵树仔观察着。
我努力地挺起胸膛,拼命地摇晃枝叶,盼望他可以关注。
也许是天意,他走过无数的大树,最后停在我的面前,对着母亲细心地看着,还用手抚摸了我一下,那手好温暖,虽然有些粗糙。他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枝芽长得好,可以用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满心欢喜,回头却看见母亲有些忧心忡忡,我问道:“母亲,那园丁夸我长得好呢。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
“喔!孩子,没有,只是有些担心而已。”母亲摇着头说道。
“母亲,我要努力长大,像那棵大树前辈,一木成林。”我大声喊道,没有注意母亲郁郁的眼神。
第二天早上,园丁又来了,只见他手上捧着一个花盆,上面种着一棵小树,根部却是肥肥胖胖的,好丑。
园丁走到我的面前,再仔细地看了看我,和盆里的那小树比对着。
我突然感觉母亲在颤抖着,一直摇晃着身体,默默地抗议着,我有些不解,满脸疑惑。
这时,园丁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刀,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我感觉到心里一凉,因为他的眼睛里装的都是我。
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没有往日的和善,只有一脸的专注。只见他皱着眉头,打量着我,拿起刀具在我的身体上划了一刀。
我只觉得身体一凉,便落入园丁的手中,此刻他的手却不再温暖。和母亲分开了,伤口处乳白色的鲜血直流,好疼。与母亲断开,没有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突然觉得自己马上要死去。没有母爱的肢体,马上就要萎缩,就要枯黄。
母亲没有抗议,看我被割切下来,只是默然而泣。
园丁拿着我,转身来到花盆里的小胖墩面前,用刀一下割掉他的身体,随手丢在一边。又切开一个小口,把我的身体修整了一下,强行将我插进去。
不要,我大声地抗议,想要挣脱。我不想和这个小胖墩在一起,宁愿马上死掉。可园丁根本不给我机会,随手又拿起保鲜膜用力把我和小胖墩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在无效的挣扎中,还有身上的疼痛,我渐渐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感觉全身无比的干渴,我晕沉沉地呼唤着母亲,想要得到母亲给我的甘露。
这时候一股陌生的暖流融入我的躯体,虽然不合我的胃口,没有母乳的甘甜,可我真的太渴了,拼命地吸收了起来,到我喝饱了以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在混混沌沌之中,发起了高烧。那股暖流不停地融入给我,可我并不适应,不停地呕吐,排斥着,却又下意识地补充着,我全身柔软,感觉就要死去。
在一个寂静的清晨,阳光洒落在我的身躯。我仿佛听到了母亲在耳边的呼唤,还有微风轻轻地摇动着我的枝干,一阵清凉的水花洒在我的脸上,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那高高在上关切的脸庞。
“孩子,你终于醒了,娘快担心死了。” 母亲温和地说道。
“娘,我要回来和你一起,啊!”我拼命地挣扎了一下,身上却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身上的叶子已经枯萎,刚才一动,那些叶子已经掉落在地上,而在我的头顶又冒出一颗嫩绿的新芽。
“哇,你醒了,太好了,这几天好担心你呀!”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谁在说话,给我出来。” 正在感受嫩芽带来生命力的我吓了一跳,连忙环视四周,并没有人呀。
“我在你下面呢。”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从底下传来。
我往下面一看,原来是那个小胖墩,一下子怒火中烧,大声喊道:“滚,立刻马上,离开我。”
说着拼命地向上挪动:“我不要和你一起,我要回到我娘身上去,你放开我。”
然而,身上连接的地方却一阵剧烈的刺痛,让我停止了挣扎,乳白色的鲜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渐渐沾湿了绑在外面的保鲜膜。
小胖墩没有吭声,默默地紧抱着我的躯体,咬紧牙关,应该他也会疼吧。
不一会儿,我累了,停了下来默默地流着眼泪。
“孩子,别挣扎了,会疼。娘看了也伤心。”一旁的母亲也在流泪,她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抚慰着我:“这些天我有观察了小胖,他不错,很有责任心,你晕迷的几天里,是他照顾了你。”
“可是他那么胖,好丑。”我抹了一把眼泪。
“都是缘分,园丁选择了小胖配上你,一定有小胖的好。而且你们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认命吧。美好生活是靠你们自己创造的,你也不可能再回到娘的身上。”说着,母亲侧过身体,可以看见那修长的枝干上一个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那淡淡的痕迹,那里曾经是我生长过的地方。
“可是,我……”
“别再说了,你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母亲打断我的话,狠心地转过身。
这时,我看见在母亲的身上又长出好几棵嫩芽,那是我的弟弟妹妹,可我却一点也不喜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母亲应该会想我回去留在她的身边。
“你休息一下,别太累了。”身下的小胖墩轻轻说道,又用力输送了一些养分给我:“喝吧,我会努力的,让你长大,以后像你娘一样,成为参天大树,一木成林。”
我皱着眉头,喝了一些,有点恶心,没有母亲乳汁的甘甜,不过却别有一番滋味。
“你多大了?”我问道,低头俯视着他,却不忍直视,他那圆滚滚的躯体深深地埋在泥土里面,完全没有母亲那修长苗条的枝干美丽,我心里不由得泛起浓浓的鄙视。
“四岁了。”小胖墩一边输送养分,一边回答,说话有些喘气。
“啊!你四岁才长这么丁点吗?”我觉得不可思议,母亲是长在园林里的土地上,而小胖墩却是长在一个花盆里,反正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差异这么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别忘了你的承诺,以后我要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
“嗯!你放心,我会的。以后,我叫你小美,好吗?”小胖墩露出一丝笑容。
贰
时间就这样过去,小胖墩确实很勤劳,每天没日没夜地从泥土里吸收养分,又输送给我。
我也在母亲的安抚下心情变得愉悦。在小胖墩的照顾下,伤口很快愈合了,不知不觉间我也长高了,叶子也伸展开来,只是小胖墩还是那个样子,好像没有一点变化。
“小胖墩,你也要长大,别拖后腿。”我对他说道。小胖墩真的好丑,他全身都是深褐色的,表皮那么粗糙。但是他真的很体贴,对我真的很好,反正渐渐地我不那么讨厌他了。
“小美,没事的,你多吃点,才会好看,你娘才会放心把你交给我。我无所谓的。”小胖墩憨憨笑着说。
就这样,春去秋来,转眼又过了一年,母亲身上又长出了许多的弟弟妹妹,他们在母亲的关爱下茁壮成长。
而我就在母亲的身边,从分开的那一刻开始,没有再喝过她的乳汁,但有娘亲在身边的陪伴,也抚慰着我,让我心安。
看着弟弟妹妹都在不停长大,我和小胖墩在小小的花盆体形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我对小胖墩说:“长成参天大树,是我的梦想,也是你的梦想,对吗?”
“嗯!”小胖墩应了一声,又低头在土里卖力地吸收着养分。
“唉!真是个木头疙瘩,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家。”我无聊地抬头尽力展开枝叶,享受着阳光给我的温暖。
母亲则在一旁看着我们争吵,拌嘴,只是笑笑,并没有说太多。她每天都在迎着阳光,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展示着她柔美的一面。没有我,却并不影响她的梦想,哦,应该是大家的梦想。
然而,这样看似宁静,母亲陪伴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
这天早晨,园丁带着几个人在园林里面走着,对每一棵树仔细地观察着。
其中一个人走到母亲跟前,他绕着母亲走了两圈,说道:“这棵榕树不错,就她吧。”
母亲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她全身颤抖,俯下身子,用她温柔的手抚摸着我。
“孩子,娘应该要送到别的地方去了,你要保重好自己。以后有什么事情要靠自己,别忘了你的梦想。”说着,在她的眼中流下几滴泪水。
“娘,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走,我不要你离开我。”我大声地叫喊着,想要去抱着母亲,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太短,根本够不到。
“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这里只是培育基地,我们早晚要送到别的地方去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却看着我身下的小胖墩,“小胖,你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宝贝。好吗?”
“娘,您放心吧,我就算不吃不喝,也不会让小美饿着。”小胖墩大声说道。
这时候,园丁开了一辆挖掘机过来,在母亲的脚下开始挖了起来。
母亲全身颤抖很厉害,却无能为力。
“你这个老头,不要挖我的母亲,快停下。”我大声喊叫,可在机器巨大的轰鸣声中,根本微不足道。
不一会儿,母亲就给挖了出来,又用挖铲把母亲装进一辆货车的车斗。
在车子就要离开的时候,母亲从身上摘下一片叶子,扔进我的怀里:“孩子,照顾好自己,别担心娘。”
车子渐渐远去,我大哭起来,小胖墩轻轻地安慰着,在旁边默默地陪伴我。
终于,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累了,抱着母亲留下的叶子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母亲回来了,就像儿时那样,紧紧地把我搂着,亲吻着我,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听着歌儿,无忧无虑。
我幽幽地从悲伤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阳光依然明媚,却是太阳西下,可对我来说却是那么黑暗的一天。我睁开眼睛,看向母亲的位置,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坑,里面还有一些母亲残留下来的根须,上面满是惨白的鲜血,我又忍不住痛哭流涕。
怀里的那片叶子已经慢慢在枯萎,变黄。在我的哭泣中掉落在泥土上,风儿一吹,摇晃着跑向远方,而我却无力喊叫,更不能去追赶。就这样,风儿带走了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
我默默地悲伤着,回忆母亲在身边对我那点点滴滴的爱。没有了母亲的遮挡,阳光凶狠地抢走我身体内的水分,带着不想活的念头,我索性放开自己,不做抵抗,让那火热淹没了我。
小胖墩害怕了,他的恳求我却不会理会,这个糙汉子,不是我想要的归宿,哪怕他对我再温柔,也没有办法给我想要的浪漫与安全。
我拒绝了他给我输送养分,虽然我现在全身瘫软。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拼命抬起头,只见园丁抬着一把铁铲走了过来。他嘴上叼着一根香烟,满脸的笑容,眼睛里闪耀着光芒,肯定是把母亲卖了赚很多的钱。
“还我的母亲,你这个坏人。”我对他喊道,第一次那么讨厌这个园丁。
他走到树坑前,看到已经有些萎靡的我,他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了下的我的枝叶,自言自语地说道:“太阳太大了,这小树再暴晒可不行。”
于是他返回去了,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一把喷壶,一股脑地对着我洒下那清凉的泉水。
水顺着我的叶子,躯体往下流,底下的小胖墩也湿透了,水落在花盆里的泥土上,瞬间就浸入下去,可是水又足够的多,到泥土湿透了的时候,水开始溢出花盆,园丁这才停止了浇水。
“好爽,喝得好饱。”底下的小胖墩打着饱嗝说道。
“真没出息!”我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可是我太渴了,对他送过来的水分,也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干渴的滋味确实太难受了。
园丁看水浇够了,便拿起铲子把旁边的泥土对着树坑进行回填,那个大树坑渐渐地填平了。
仿佛那里从未发生过什么,有的只是泥土颜色的差异。还有我心中那牵挂的母亲,那遮阴蔽日的身躯,还有她温暖的笑。
园丁在填平的泥土上挖了一个小坑,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种子埋了进去,又拿起喷壶浇好水,便转身走了。
太阳落山了,夜色降临。
习惯抬头望向母亲,此刻她却没有了。没有了母亲的遮挡,我看见黝黑山峦顶上升起了一轮圆月,月光似水一样洒落在我的身上。对了,还有满天的繁星,如纱雾般的白云在天上追逐着月亮,那么多的星星闪耀,整个夜空变得如此美丽。
哇!我仰头痴痴地望着,美丽的星辰世界,如此深邃幽蓝的夜空,让我暂时忘记了失去母亲的痛苦。
“小胖墩,我娘说,天上的星星代表着一个生灵,以前我在母亲的呵护下,没想到天空是这么漂亮。你说,我娘在哪里?”我轻轻地说道。
“啊!你娘还活着,怎么可能上天呢。”小胖墩打着哈欠。
“那她现在应该也在遥望着夜空,在想我吧。”
我张开手臂,享受着月光对我的洗礼,这样的夜晚,风也停了,除了偶尔的几下蟋蟀叫声,一切都是那么祥和,那么的宁静。
这一晚是我离开母亲后第一次睡得那么香甜,在月光下的拥抱下,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那么的温暖。
叁
时光若流水,也渐渐习惯没有了母亲的庇护的日子。
每天早晨雾气弥漫,浸润着我的身体,它是大地母亲给予我的精华,日夜不停地哺育。
在晨曦中迎接太阳初升,早起的鸟儿从天空飞过,或停在树梢上歌唱,周而复始地轮回。
夜幕来临月儿悬挂在天边,苍穹之上的繁星璀璨,冷风吹过,寂静的夜是思念母亲的时刻。
自从园丁第一次浇过水之后,他每天早上都会过来,要么浇水,要么施肥,偶尔也会停下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枝叶,渐渐地我也放下对他的仇恨。
这是一个很大的园林,长满了各种花草,奇树珍木,而我只是其中的一株。每天都有许多的漂亮的花草被运走,又种下许多种子,等待着生长。
我渐渐明白,为什么母亲被运走时的从容与淡定。也许,早晚一天也会轮到自己。
不管以后的命运如何,好好活着,不忘初心,才是对的。
想通了以后,我和小胖墩一起,在这方寸之间,努力生长,不放过一滴露水,不浪费半点养分。阳光明媚的时候,我展开所有枝叶,享受着阳光的照射,迎着风,享受着大自然给予的成长快乐。
渐渐地我身上又长出了好多新的枝干,还有浓郁的绿叶。只是可惜,小胖墩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再长大,还是原来的样子。
也许,是脚下花盆限制了我和小胖墩的成长。
人生没有圆满,树生也是如此,这就是命运。
我已经从内心深处接受了小胖墩,和他相处,平淡而平凡,我们之间没有争吵,自从母亲离开以后,他对我更是百依百顺,有的只是把盆子里最好的东西没日没夜输送给我,自己却舍不得哪怕多留一点。
现在,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阳光下展示我美丽的身材,那么浓密的树干,那么碧绿的叶子,感觉我离自己的目标终于跨出了一步。
俗话说,福是祸所倚,祸是福所至。
这天早晨,园丁手里没有提喷壶,而是提着一把大剪刀,来到我的根前。围着我绕了几圈,摸着下巴在思考着什么。
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凶器,我全身颤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拿刀片让我和母亲分离的日子。
只见他抬起剪刀,捉住我的枝干开始一刀刀地修剪,一刀过后,我的鲜血从断口处喷涌而出,渐渐染白了我的身躯,看着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臂被扔到地上,我也麻木了,默默地承受着园丁的欺凌。
他修剪过后,又拿出一根铁线,把我仅剩的躯体顺着铁线弯出扭曲的造型。然后,他退后几步,欣赏了下,满意地点点头。把地上的行凶证据全部清理后离开了。
阳光照射过来,映在地上的是一个夸张而丑陋的倒影,全身的疼痛让我痛不欲生。然而,心痛才是最要命的,我和小胖墩所有的努力,在他的剪刀下变得一文不值。
“别难过,我们再努力一些,还可以重新再长出来的。”小胖墩眼眶里含着泪,轻轻地说道。
“说得容易,我……我都说不出话了。好难受!”我拼命地想要伸直身体,可是那么粗壮的铁线,根本不是我能撼动的,挣扎了许久,终于残喘着放弃了。
我内心是崩溃的,但太多的磨难,让我强忍着眼水不流下来,对于弱者而言,再多眼泪也不能改变什么,更不会博得别人的同情,要的只有自己的强大。
我会强大吗?
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小小的一个花盆,里面可怜的一点泥土,还有就是和我共同努力的小胖墩。除了这些,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对了还有园丁每天浇的水,施舍的肥料。
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现在扭曲的身体已经麻木了我的神经,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未来在哪里!
肆
艰难地活着,日复一日无效地抗争。
园丁还是每天准时过来浇水施肥,隔几天就带着剪刀过来,把我刚长出来的新枝修去,看到那流血的伤口,再帮我涂上一层恶心的液体。还会查看绑在身上的铁线,每天固定或调整。
天天如此的折磨,我已经麻木了。
身下的小胖墩每次只会惊恐地看着,全身颤抖,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等到园丁走了以后,才敢出声安抚。
“滚!别出声,你这个懦夫。”我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对他失望透顶。
“我怕他也来修理我呀,如果我再受伤,谁来照顾你。”小胖墩小心地嚷嚷着。
唉!其实怪他又有什么用,他也不能改变什么。
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至少可以给我安慰,给我安全感,会教我要怎么做。可是,现在母亲没有了,那里只剩下一片空地,曾经的依靠只留在记忆中,再也寻觅不到了。
一夜无话,当山边那第一缕晨曦洒落大地,我活动着僵硬的腰,迎接又折磨的一天。
的确,天天周而复始地修剪,定型,还有摧残,我已经身心俱疲,只想着快点结束这一切,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
“呜呜呜……”
一阵婴儿的哭声,如同雨丝一般的轻柔,更像春雷般震撼,幽幽在耳边回荡。
“谁在哭?”我环绕四周察看,并没发现从哪里来的声音。难道是我的幻觉,不可能。
我狠狠地拍了一下小胖墩,轻轻说道:“嘿,你有听到哪来的哭泣声吗?”
“什么?”小胖墩抬头一脸茫然,“我正忙着,没听见。”
我屏住呼吸,四处张望着。小胖墩也停止了动作。
“呜呜,呀哈……”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原来母亲的位置轻轻地裂开一条小小的缝,那是一丁嫩胚芽,正在打破胚胎枷锁和泥土压迫从里面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个生命即将诞生。
他在用力推开面前的所有障碍,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看到我,直视着我,我也看着他。
“娘?”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阳光照在他碧绿的嫰叶上,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就像一个天使。我看着他,不由得痴了。
“我,不是你娘,你可以叫我姐。”我柔声说道,想凑近些去抚摸他一下,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我要娘。”小不点说着大哭了起来。
“现在的孩子太娇气了,我当年刚长出来就没有哭过。”小胖墩一脸嫌弃地说道。在我力拍了一巴掌后闭上了嘴。
“别哭,乖宝宝,我,我是你娘。”看到小不点哭得伤心,我忍不住冒了一句出来,脸上却通红起来。
“娘。”小不点停止了哭泣,仰头看着我,满脸笑。
“以后,就叫你小点,现在小小的,以后要长成参天大树。知道吗?”
“小点,我是小点,太好了,我有名字了。”小点兴高采烈摆动着小小的手臂,就像当年我从母亲的身上长出来一样。
小点的到来让我重新看到了生活希望,看着他迎着风儿渐渐地长大。
园丁最后给我捆绑好了,就没有再修剪。我也在小胖墩的精力照顾下,也渐渐恢复过来,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
小点长高了以后,园丁也开始给他进行浇水,施肥。
每次小点都欢笑地迎接着园丁的到来,我却很担心他会对小点下手,就像对待我一样。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园丁自始至终都对小点很好。
我沉醉在这个捡来的孩子一声声的叫娘声中,好像当年母亲对我一样,每天亲切地问候。
每年夏天的台风如期地来临了,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园丁也紧急地对园林里的东西进行加固,可以搬进室内的全部转移。
我和小胖墩也要移进室内 ,小点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天气,望着渐渐厚重的乌云,在狂风中颤抖着。
“娘,你们别走,小点害怕。”看到我搬上拖车,小点眼睛里含着泪,张开双臂,大声呼喊。
“对不起,小点。”我也忍不住眼泪落下,在呼啸的风声中渐行渐远。
当夜幕降临时,暴雨如期而至,它狂暴地摧残着世间所有的生灵,所过之处,只听见大地在哭泣,万物在诅咒。
而我却只能躲在小胖墩的怀里,默默地哭泣,如此狂暴的风雨,小点能经受得了吗?
狂风暴雨肆虐着大地。屋顶的铁皮,从开始叮叮当当的雨落,到后面噼噼啪啪乱作一团,最后只有密集的雨声。
顷刻间,雨水就浸透了整个大地,水从屋檐口奔腾而下,就像无数狰狞的暴龙,咆哮着扑向人间。
狂风卷集的雨滴,拼命地冲击着铁皮屋顶,发出巨大的哗哗声。
风咆哮着,用力摇晃着世间万物,房屋在风中呻吟着,努力做着最坚强的抵抗。
风在它的怒吼中,寻觅着房子的任何一个缝隙,尖叫着从中间钻进来,叫嚣着要摧毁一切。
万物都在风雨交加中瑟瑟发抖,这样的夜晚,时间变得格外的漫长。
我全身颤抖着,和小胖墩紧紧地相依在一起,也许是对暴风雨的敬畏,或者是对小点的担心,从第一粒雨粒落下开始,我们就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我心里默默地祈祷,小点能在这次暴雨中坚强地活着,更希望这漫长的黑夜赶紧过去,我们可以看到可怜的小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才慢慢歇了,雨也小了,可是那漆黑的夜如猛兽的大嘴,吞噬着人世间的一切。
雨,终于停了,从房外传来雨水滴答落入水坑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是给我最美的音符。
园丁穿着雨衣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苍白而无奈。他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我大声呼喊着,摆动着双手,想要喊他停下。
可是,他一晃而过,根本没有留意到焦急万分的我。
现在的我,只能在屋里面等待,等待早晨那阳光的到来。
小点,你还好吗?
时间在流逝,我尽力挺直着身体,望着外面漆黑的世界,多么希望能听到小点对我的呼唤。
当天边一缕阳光穿过门缝照在我的身上的时候,给我的不只是温暖,还有希望。
天渐渐变亮,屋外传进嘈杂的声音,有电锯的惊魂声,大树的倒地断裂声,还有人们尖锐的呼喊声。
在近乎崩溃的等待中,面前的大门终于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园林的残垣断壁,大树枝干断裂,东倒西歪,人们正在有序地清理着。
我心里一凉,对着已经敞开的大门,扯开嗓门大声呼唤:“小点,小点,你还好吗?”
可是,静下来,外面除了嘈杂的声音,小点却没有回声。
“完了!”我的心跌落谷底,不想,也不敢去面对,一下子心如死灰,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你别急,外面那么吵,小点听不见也是正常的,他那么小,不见得会受伤害。”小胖墩声音越说越小,完全没有了底气。
“这个区域清理差不多了,快点把库房里的盆景都移出来,按原来的位置放,免得以后还要再整理。”门外传来园丁的声音。
当一个工人小跑着来到我的身边,他身上全是泥泞,满脸的疲惫。当他弯腰抱起我往外面走的时候,我紧张得不敢睁开眼睛,心里已经浮现出小点让大树砸成粉末的样子,或者是狂风折断身躯痛苦不堪的情形。
无论哪种状况,都是我无法接受的。只能默默地祈求,小点能少受一点伤害,至少还能活着。
工人快步走着,园林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许多大树倒了以后,让人们用电锯截断,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血腥味。
雨水留下许多的水坑,上面还飘着绿色的叶子。人们毫不犹豫地踩过去,溅起无数的水花。
然而,工人把我放回到原来的位置时,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
伍
工人小心地把我和小胖墩放到地上。
在我面前是一棵倒下的大树,树冠压着小点,那茂密的树荫没有一丝空隙,根本看不到小点的状况。
望着那棵大树,我知道小点一定是凶多吉少,不争气的泪水瞬间盈眶而出。
我恨自己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却无能为力。此刻,我那么希望那大树底下压着的是我,而不是小点。
“小点,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小胖墩比较镇定,大声呼唤着。
没有回音,哪怕是一点点的动静都没有,除了我悲伤哭泣的声音。
突然间,我恨这个世间,他们把我从母亲身上掠取下来,又夺走了我的母亲,现在又抢走了我的小点。
难道,这就是生命的轮回吗?我接受不了,那颗让小点治愈的心灵再次变得破碎不堪。
“快,到这边来,小心一些,底下还有树苗。”园丁带着几个工人走了过来,手里提着电锯。
“别哭了,他们来救小点了。”小胖墩激动地摇晃着我,大声喊道。
我含着泪看着越来越近的园丁,那把让我生畏的电锯,此刻却像救世主一般,不再让我恐惧。
在电锯的轰鸣声里,大树被锯成小截,然后搬走。
我紧张地盯着树冠的位置,那底下是我的小点,多么希望他没事。
“小美。”小胖墩咽了一下口水,“放心,小点不会有事的。”
终于,经过漫长的等待,最后一棵树枝移走了。
可怜的小点,此刻歪倒躺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园丁走过去,轻轻地把他扶起来。从旁边拿了一根棍子,插进泥土里,小心地把小点固定在棍子上。放开手,小点又耷拉了下来。
他往四周看看,走了过来,把我搬到小点的旁边,顶着木棍。这样,小点就不会再倒掉了。
整理完后,园丁拍了拍手,又往下一棵树走去。
而我和小胖墩却激动坏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和小点靠得如此近,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我仔细地看着小点,他满身伤痕,身上的枝叶凌乱不堪,好多直接折断了,悬挂着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小点,听到我说话吗?我是你娘呀。”我呜咽柔声说道,用那柔软的手抚摸着小点。
“嗯,娘,你终于来了。”在我不停地呼唤下,小点总算是醒了。他全身颤抖着,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又躲进我的怀抱里,大哭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昨晚风那么大,吹得我站不直。雨下得那么急,淋得我睁不开眼。我拼命地喊着娘,却没有回应。我想找到你,可是在那漆黑的夜,我什么都看不到。”
小点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
“我真的害怕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可风却越来越大,雨下得更紧。”
“我没有放弃自己,我知道娘一定也在担心小点,我必须坚强,只要度过这一晚。风雨后,娘就会来找我的。”
“可是,可是,一阵大风再吹过来,许多的哥哥姐姐都倒了。而他也倒了,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再也不知道了。”
小点哭泣着诉说,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心有余悸地望着那棵大树的方向。
“小点乖,以后娘再也不离开你,好吗!风停了,雨过了,太阳就要出来,你要努力长大,以后就不会再害怕风风雨雨。懂吗?”我抚摸着小点说着,让他安静下来。
“可是,我不想长大啊!”小点吸着凉气,努力地抬着头,大大的眼睛望着我,那里面我看到了一丝迷茫。
“为什么不想长大,如果有一天,我说如果,我和你要分开了,你要独自面对风雨,黑夜,要怎么办呀!”我试图矫正小点的想法,将母亲告诉我的目标传递给小点。
“可是,娘你看看,这里边让风吹倒的都是长得高高大大的,而小小的都没有倒。我不想长大了,有一天吹倒了,把娘压着了。”小点脸上露出一丝慌恐,紧紧地搂着我。
“这个……”我一时语塞,小点说得没错,举目四望,让风吹倒的都是平时看去高大威猛的大家伙,连根须都翻出地面。而新长出来的小伙伴儿就算吹歪了,也不会倒在地上。
“小点,我来和我说下原因。”小胖墩看到我说不出话,连忙插话解释道:“你看啊,那些树都是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虽然表面看上去,他们长得高大,实际上他的根须都让人类给割断了。”
小胖墩指着不远处的一截树根,说道:“现在他们只在乎表面的好看,不重视脚下的稳固,也就出现了风吹就倒的局面。”
小点好像明白了,点了点头。
小胖墩接着说道:“你不一样,你从小就长在这里,你的脚深深地扎进土地里面,随着你长大,根基也在长。所以,你的基础和他们是不一样的,长大了,再有风雨,你就可以保护你娘了。懂了吗?”
“我懂了,娘,小点要快快长大。”小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情绪也好了许多。
“真棒,这才是我的乖小点。你要加油喔,我们的目标可是要长成参天大树,一木成林的。”我高兴地搂着小点,满满地怜惜。低头看看身下的小胖墩,第一次觉得他长得那么顺眼。
“嗯!”小点用力地点点头,挺起了胸膛。
这时候,只见园丁从远处走了过来,身边还带着几个陌生人,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
“园长啊,这次台风来得突然,你们园林也是损失惨重。上级领导下通知了,会给你们一定的支持,但你们也要自救。”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大声说道。
“好的,谢谢领导。”园丁连连点头,“台风来之前,我们园区也展开自救,把能移动的植物都搬进室内,减少了损失。也在有计划地出售一批盆景,以解燃眉之急。”
“好,很好。”
这些人说着,渐行渐远。
小胖墩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美,刚才园丁说要出售一批盆景,不知道又要多少人背井离乡了,唉!”
“啊!”我捂住自己的嘴,低头看着刚刚缓过来的小点,心里一痛,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母亲让人移走的画面。
“不会的,我不能走,还有小点需要我照顾呢。”我心里呐喊着,望着远去的园丁,多么希望他刚才说的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台风过后,接下来的天气都是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园丁请来了很多帮手,一部分人清理园林里的残枝败叶。一部分人整理在台风里受损伤的植物。
园丁对小点格外地关心,他抬了几根粗大的木头过来。把我搬到一边。迅速搭了一个架子起来,小点也固定在架子上绑好。
他小心地把已经折断的枝叶剪去,又在伤口上涂抹药水,然后往泥土里埋下一些肥料。再仔细观察,确认小点已经处理好以后,这才放心地离开。
“娘,好多了。”小点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身上的枝叶有去修剪了不少,但好在身体柔软,没有被压断,像这样捆绑定位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了。
“嗯!”我和小胖墩又搬回到原来的地方,相隔并不远,“小点好好休息。”
远处,几个人正在往一辆车上装要出售的花花草草,他们在小心地打包,一层层叠放上去。
那些姐妹们并没有抗议,哀嚎。只是默默和旁边的伙伴告别。其实,大家都清楚,自己在这里只是过客,早晚要去那未知的地方,就像自己的前辈,在最美丽的时候嫁出去。
这次台风来了,让园丁损失惨重,为了有资金来维修被破坏的地方,只能加快把一些长成的植株卖出去。
每拉走一车,园丁脸上满满的不舍,望着空地深深地叹息,又多了一丝轻松。
渐渐地园林里面也变得空旷起来。
而我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小点在园丁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不仅伤口全部长好了,断掉的枝干上也长出新的枝条,绿叶也长得郁郁葱葱,不知不觉间,个头比我和小胖墩还高了不少。拿人类的说法,叫小伙长得帅呆了。
我和小胖墩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枝干变得粗壮一些,多长出来的枝条总是让园丁剪去。我也从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的习惯与漠视。
只有在阳光照射在我身上时,我望着地上那丑陋而变形的倒影,心里充满着愤怒与不甘。可恶的园丁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迫使我变成了如此不堪的畸形儿。
那粗粗的铁线就像枷锁一般把我捆住,让我动弹不得,它禁锢了我的肉体,限制了我的自由。我不甘心,我高声呐喊,可是却遭到旁边的树族的鄙视,让我认命,命如草芥。
也许,他们说得没错,从生长在这个园林开始,我们就不应该有反抗,不应该有思想。我们只是园丁手里的一个工具,可以美化人类生活的工具。
他们可以冷血地剥削我们,买卖我们,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生与死,甚至可以为了他们所谓的美,强制改变我们的身躯,限制我们的成长。
我却还是在不甘与痛苦中活着,拼命地成长,却比不过园丁手中的剪刀,而母亲的信念却让我选择了隐忍,因为在我的生命中,没有放弃两个字。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小点,他明白了我的苦心,也接受了母亲的愿望,要做到一木成林。自从上次台风过后,小点把根须深深地扎进土地,努力地长大,长高,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不屈不挠的精神。
陆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一年时光已过。
小点也长到八尺多高,在雨水充沛的春季,又长出满满的嫰芽。
每一个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能听见他的身体在生长。
当园丁拿着卷尺过来量小点的身高时,小点挺着胸膛炫耀着他稚嫩的身躯。我却在一旁暗暗着急,因为当初母亲就是在园丁量完身高后,没过了几天被送走的。如今,我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也许此生都无缘相逢。
“娘,园丁叔叔夸我长得好呢。”小点激动得满脸通红,抖动着身体。
“下次,他再给你量的时候别挺那么直。”我大声呵责道,“他就是等你长大,要把你卖到别的地方去。”
“我不想离开娘。”小点兴奋的表情收敛了回去,一脸担忧:“我真的会被送走的吗?”
“不知道呢。”我并不想给小点太多的心理压力,但我知道,每年的春季,园林里都要清理一批出去,好为别的植物挪地方,每年种的种类也不相同,也许就是他们嘴里说的市场需求吧。
我心里只能默默地乞求,不要太早让我和小点分离,不要让小点过早地离开这里,毕竟他还小。当然我也知道,分离是早晚的事情,在这里,没有谁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母亲曾经讲过她的故事,以前她生长在一座大山里面,那里漫山遍野都是她的亲戚朋友,不会孤单寂寞。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人,开着铲车,不顾她们的反对,直接挖出来移到别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移进这个园林的。
“唉!”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不免有些怀念起母亲,不知道现在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娘,你说出了这个高墙,外面是不是很大,很美。我想长得更高可以看更大的世界,那该多好。”小点说道。
“所以,你是想要离开这里,对吗?”我心里一痛,孩子长大了,心也大了,可是外面再好,要走出去,那是要伤筋动骨,哪有那么容易。“孩子,不管怎么样,如果哪天真的出了这个园林,也不要忘了,你的使命。”
“一木成林。我不会忘记的。”小点又兴奋了起来。
在园林里走走停停的园丁,来到了我的面前,蹲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
他眼里闪着光芒,好像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也许,现在的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件艺术品,粗壮的根基,盘旋缠绕的枝条,上面寥寥无几的绿叶,一种残缺的美感。
他轻轻地摇了下我的枝干,思考片刻,便开始拆我身上的铁线,一点点地解开,好像打开了一个封印。
在最后一根铁线清空的时候,我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连同我的灵魂,都变得那么的飘逸。可是,我那已经定型曲折的身躯却再也恢复不了。
我看看自己,抬头看着小点,又转头望着不远处刚刚清空的土地,或许也快轮到我们了。
离别,人有悲欢离合,树也是如此。
当我和小胖墩置身于花盆之中时,命运就注定了,我们总有天会去外面漂泊。
那小小的盆就像是我们的家,移到哪里都可以生存,唯一的欣慰便是有小胖墩相守。
然而,也正是如此,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在我与小胖墩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注定无法完成母亲的愿望,成为一棵大树。那只是一个梦,刻在我内心深处的梦想。
然而,现在却不是思考梦想的时候。
因为,园丁把其他的盆景树都移到我旁边,这里就像一个集中营,摆得满满当当的。
小点却很兴奋,不停地招呼着每一个前辈,向他们问好,致敬。
所有的盆景并不想搭理小点,气氛一度陷入莫名的尴尬。
“娘,为什么他们都不开心,也不说话?”小点随着风吹,全身抖动了一下,满脸的不解。
“小点,因为不用多久,他们就会被送到别的地方,再也回来了。所以,他们才会不高兴的。”我轻轻地说道,仰头望着小点。
小点现在长得更高了,乌绿的叶子闪着亮光。枝干也粗壮了许多。只是榕树成年的须根还没有长出来。
园丁把盆景摆放整齐,开始清点数据。又根据客户的需求量,和品种,开始隔开摆放。
“小点,如果娘被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记住你的使命。”我呜咽着,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只能静静地望着园林的大门,等着那辆大货车再来的时候,被拉去那未知的地方。
次日清晨,一辆货车停在我们面前。分别的时候终于来了,依依不舍中,我和小胖墩被搬上车。小点没有落泪,因为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而门外的世界我还是非常期待,是不是能和母亲再相逢。
一切的一切,都随缘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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