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5年正月,瑶光殿里透进夕阳的余光,庭院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娘娘,该喝完了。”宫女小心地唤醒她,把一碗暗黄的汤药端到她跟前。她只抿一口,苦涩的滋味便充斥口腔,搅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紧锁娥眉,连着胃酸吐了出来。她受够了这汤药连同这宫殿都是一股沉淀的苦味。“娘娘,太医吩咐了,这药一定得喝下,病才能见好啊。”宫女的语气里满是焦急与哀求。
955年,她十九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轻挽发髻,脂粉轻染,额心一点朱红,坐在岸边光着脚丫戏水。溪水如镜,映出她楚楚动人的绝美容颜。忽然倒影里多了一人,她一回眸,惊慌失措的神情闯进他的眼眸。他嘴角微扬,一副翩翩公子的文雅气质,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彼时的她,还不知道从此她的一生都将与这个男人相互牵绊。
这药喝与不喝,又有什么差别,她的身子她自己还不清楚嘛,所剩的日子着实无几了。
十九岁的她纵有倾国倾城貌,终究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父亲将她许给了元宗的第六子李煜,这桩政治的婚姻,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所幸的是,那日水边所遇之人竟是她未来的夫君,那个在艺术的领域里跟她有共鸣之人。她精通音律,尤善琵琶。他亦精书法,喜好诗书。两人很快便成为知己,可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961年六月,李煜阴差阳错得继承帝位了,她被册封为后。自古帝王都有三宫六院,而他却把万千宠爱都加附于她一人。无数个夜晚,摇曳的烛光,把大殿映得金碧辉煌。宫娥的衬托下,她身着华服,衣袂飘然,伴着宫中器乐的和鸣于殿中起舞。轻盈的舞步,流转的身姿,于顾盼间回眸,粲然一笑,眉眼间的妩媚让他移不开眼。曲终人散后,月色如撒,忽明忽暗的月影诉说着他们的情愫,也见证着他们缠绵的情思。
清晨醒来,院里的花打开叶瓣,姹紫嫣红,争妍竞放。她对镜梳妆,金叉玉钿,人比花娇。他立在她身后,接过玉梳,卷起她两鬓的青丝,许诺她纵使青丝变白发,他也愿共她一世风霜。
雪夜里,她与他畅饮,举杯邀他起舞。他应她若是能新谱一曲,便为她起舞。她随口吟唱,挥笔而就,写一首《邀醉舞破》,又创作乐谱《恨来迟破》。他拍手称妙,天下懂她之人,非他莫属,所以她此生注定情牵于他。
然而令人沉醉的时光终是短暂,她偶染风寒有些时日,却始终不见好。另她感动的是,她的夫君陪伴在她病榻左右,衣不解带逾月。药必亲尝才喂给她,即使再难以下咽,心里也总是甜的,怎么也不忍辜负了他的心意。可是她的病还是没有起色。
院里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了,自从病后,她就久卧在床,几乎不怎么起身活动,也好久不曾打理自己了。要走也该走的体面些呐。她勉强支撑着身子,想起来沐浴更衣。
那天不知怎么,病中的她梦到自己的次子,她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梦里的他好像又长高了,她想抱起他,他却跑远了,她一遍遍唤着他的乳名,他却头也不回得只顾自己向前跑。梦中醒来,顿觉不安。把宫女唤来,竟意外得知了自己的幼子已经夭折的消息,这消息如此沉重,压的她难以喘息,病情陡然加重。
生病期间,妹妹进宫探望她,这个儿时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眉眼间和当年的她竟有几分相像,却又更添些纯真俏皮。妹妹进宫的次数频繁了,而他也不再终日陪在她左右了。聪敏如她,又怎么会猜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她难免心生芥蒂,但竟有些羡慕妹妹青春正好,无所畏惧。或许,这样也好,她这破败的身子已经无法再陪伴他左右了,她如此爱他,又怎么忍心留他一人孤独于世。
院里的雪停了,堆了厚厚一层,世界是耀眼的银白。她所牵挂的人都离她渐行渐远了,她缓缓闭上眼,这一世,也曾看过满眼繁花,也曾与所爱之人共度韶华,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情止于此,爱始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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