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光束逐渐暗淡消逝的时候,篷内的黄色灯光悄无声息,若有若无地亮了起来。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朝她打招呼的时候,蔡氘笛“先发制人”地冲我挥了挥手。
“最近过的还好吗?”还没等我走近她,她就略显夸张的大声问我。
“这么老套?”我歪了歪头,撇起嘴角,“按部就班呗,还能怎么样。”说话空隙我顺势坐在了靠近舞台的桌子旁边,“倒是你,出国这几年,还习惯吗?”我问她。
“不适应也得逼着自己去适应啊,”她神秘一笑,“不过,我暂时不需要再去适应那样的生活了,我这次回来可能就不会再走了。”
“那挺好的啊,”我正色道,“是准备回国工作,报效祖国咯?”
“我可没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她眨了眨眼,亮色的眼影跟着灯光晃来晃去,“我只是不喜欢离家太远,还是漂洋过海的那种。”
“在这一点上我们算是知己啊,”我喜欢和别人聊彼此趣味相投的话题,这样就算发呆了片刻也能瞬间找到回路继续聊。“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啊,也没见你给我发个短信还是邮件什么的。”
“两天前,”她耸了耸肩,“本来打算昨天去找你的,可是一大早干妈就打电话来问我想不想去参加你爷爷奶奶的金婚典礼,我一想,那就刚好嘛,省得我再多跑你家一趟,有这点时间,还不如给我补补觉。”
“十几年的交情比不上这点觉哦,”我故作感叹。
“哎哟我的天哪,林一健,几年不见,你还学会了撒娇?恋爱了果然就是不一样啊,”她啧了啧嘴,“对了,你女朋友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她这几天都不在国内,就没来。”
“这样啊,我原本还以为——”
“以为什么呀?”束晓妍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你们俩在聊什么呢,介不介意我做旁听者?”说着还不要脸地把胳膊搭在我的肩上。
“丫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的,你要是今天这样和你外公打招呼,他非得吓出个好歹来。”我扭过身子,认真地对她说道。
“我发现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晦气啊,”她利索地抽回自己的胳膊,一脸严肃的看着我,“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亏你还是长孙呢,还没有石子会说话。”石子是她给林思砹起的爱称。
“你们俩刚见面就掐啊,我算是知道你们这革命般的友谊是怎么来的了。”蔡氘笛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我们,“我就羡慕一健能有这么多玩得来的兄弟姐妹。”
“氘笛姐,我和你说,你别被他这张严肃脸给骗了,他超级‘虚伪’的,你和他聊天爱怎么侃就怎么侃,没事的。”她一脸得意的朝我扬起下巴。“不过我猜氘笛姐肯定和哥哥一样,要不然也不会聊的这么来。”束晓妍简直就是完美诠释了什么是“阴谋得逞”。
“臭丫头,拐着弯损我。”蔡氘笛气得笑了出来,然后我就看见她们两个花拳绣腿般的捏捏对方的肩膀,拉拉对方的衣袖,你问我为什么不把她们拉开?何必呢,女人“虚伪”的客套起来,可是连亲妈都不认识的,我又何必去做当局者。
“晓妍啊,我让你拿瓶饮料你倒给我在这儿和一健他们聊起天来了!整天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小姑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传来。
“我就和他们聊一会嘛,饮料我刚才给你放桌子上了啊。”束晓妍不满的嘟着嘴,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就是嘛小姑,晓妍难得和我们聊聊天,平时都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你别扫兴嘛。”我解风情地帮她解围道。
“好了好了,”小姑长吸了一口气,没了刚来时的气势,“今天你外公生日我不想和你吵,反正你这丫头从来没有让我省心过。”
“明明是你气儿不顺。”束晓妍对着小姑的背影小声抱怨道,还不忘顺便做了个鬼脸。
“小姑吃炸药包啦,怎么这么可怕。”我抬头望向束晓妍,刚好看见她摇头并且忘我的“唉”了一声,“更年期到咯,成天没事干净找我茬了,还好我不常在家。”她想表达出自己的哀伤,但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欺骗士兵家里只有两个女儿的灰姑娘的后妈。
就在我们嬉笑着聊着一些琐碎的经历的时候,我瞥见了坐在里面,神情严肃的曹牧薇和一脸认真,听着曹牧薇说话的莫霍。莫霍是曹牧薇的男友,住在安城,安城和沭城离得很近,驱车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所以我常常嘲讽曹牧薇是墙头草,安城沭城两边跑。可她却不要脸的对我说:“我这好歹也算是异地恋,还是路程廉价的那种。”
说起莫霍,我倒记起一年前曹牧薇第一次向我介绍她男朋友时,莫霍穿得西装笔挺,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的样子。
那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八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就在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顺便云里雾里的听着我妈不定时的唠叨时,我接到了曹牧薇的电话,她说她最近交了一个男朋友,想让我见见,就在我准备吃惊时,她仿佛知道我即将要表现出什么表情一样,于是在电话那头气定神闲地对我说道:“别那么惊讶,只是让你把关一下,还没成你姐夫呢,别跟刘姥姥大观园似的这么没见过世面。”
我和曹牧薇到达餐厅的时候,莫霍已经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我们了,没办法,律师最讲究时间观念。然后我就看见了我之前描述过的场面,三十几度的室外温度,莫霍穿着衬衫,套着西装,踩着皮鞋,我刚和曹牧薇吐槽了一句,她就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
吃完饭我才知道,原来莫霍是安城一家外贸公司的律师,而这家外贸公司和曹牧薇所在的公司联系密切,一来二往,两个人就认识了,我不止一次的打趣曹牧薇和莫霍交往的目的不单纯,要是公司知道了两个人的关系,必定有一人被辞,而她却波澜不惊地对我说:“反正不会是我。”你瞧,个性强势的女人在恋爱时依然这么强势,那一刻,我有点同情莫霍。
灯火通明的黑夜暗沉的有点讽刺人的意志。
晚宴开始之前,按照我妈的计划,爷爷奶奶要一起走上红毯,登上舞台,说一段感谢词之类的话,虽然一开始爷爷极力表示不愿意,但是还是没能招架得住姑姑们的一通怂恿,最后爷爷只好事先写好几句话,然后登台时候直接背出来。
“非常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以及左右邻居可以参加我的八十岁生日宴会。今天,我八十岁,我老伴七十八岁,”爷爷停顿了片刻,望向奶奶,“我们,1958年结的婚,1959年有了第一个孩子,现在我们在一起过日子,差不多已经有五十一年。”
“哎呀,外婆好害羞啊。”束晓妍在我旁边小声嘀咕,一脸羡慕的神情。“别说话,听爷爷说完。”我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臆想。
“我,真的很高兴我的几个孩子还能记住我的生日,记住我和老婆子的结婚时间,不怕大家笑话,在我生日差不多两个星期前,我还和老婆子抱怨孩子们怎么不和我提我生日的事情,是不是已经把我们老两口忘了,”爷爷绽开了笑容,我看见他拉着奶奶的手握得更紧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孩子们不但没有忘记,还给我精心准备了这么大排场的宴会,给我,和老婆子弄了一个这么难忘的五十年结婚纪念。”
我看见了奶奶眼里隐约闪亮的泪光,我想,这就是承诺经历了风雨摧残,从嫣然明丽到迟暮淡然的样子吧,“而且,很快我们家就要四世同堂了,”爷爷继续说道,“我呀,今天是真的高兴,希望大家吃好喝好,接下来的节目看好,谢谢大家!”
台下径流不息的掌声如雨点般清脆,还伴随着演员们的几声喝喊。这种恍惚的欢呼声在我的脑海里不停的旋转,似曾相识一般随着桌面上的热气在我眼前萦绕,没错,这是十岁的我,站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朗诵着《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不像海洋那样宽阔,也不像天空那样高远。我不想成为科学家,也不想成为警察。我只想安静平淡的打理自己未来的时间,只要浅浅地让我看见我的家人们的微笑就足够了。所以我想成为一个诗人,可以准确地捕捉到我们的欢乐,并且用美丽的修饰把它们串联成冰心奶奶那样暖人心扉的诗句,让所有爱我的人都能看到我们的喜怒哀乐。
我的理想并不远大,可我不羡慕那些有远大理想的人,我的理想就是这么渺小,可它也有分量,我照样可以让它成为衡量我生命价值的标准。我相信,每一个都可以,因为我们都一样,拥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时间穿梭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发现我并没有成为一个用笔来制造华丽词藻或平淡言语的诗人,而是拿着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材为人医病开药的大夫。曾经稚嫩的宣告在我心里最隐匿的地方澎湃着,汹涌着,却一直没有从那里溢出来,从理想变成了梦想。
“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都愣了半天了。”束晓妍拿着一只剥好的虾在我面前晃悠。
我摇摇头,冲她一笑,她见我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于是不依不饶地追问:“想到什么了快告诉我嘛。”
于是我灵光乍现,谄媚地对她说:“我想到你小时候去我家玩,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出不来的事。”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林思砹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喷了眼前的一盘菜,“姐,你还有这等丰功伟绩呐。”
“这才算什么,”曹牧薇端起饮料,“就束晓妍的糗事,我发到网上去都能出一本书。”
“哎呀,都怪你挑的头,”束晓妍瘪着嘴打我,手上的汤汁沾了我一身,“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
我刚准备开条件,小姑就从隔壁桌杀了束晓妍一个白眼:“晓妍你干什么呢!打打闹闹你也要上台唱戏啊,好好吃饭!”
“晓妍,一健他们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大姐轻声细语地安慰束晓妍,“宋博,你给晓妍倒点饮料,她杯子刚才掉地上了。”
“你看吧晓妍,中午你还损我和一健,现在就被还至其身了,”蔡氘笛阴阳怪气地嘲笑她,“我等一下要上去唱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才不要,我才不要给二姐的书上再加点新内容。”束晓妍识趣的拒绝了邀请。
“薇薇你什么时候写的书?”莫霍一脸茫然地盯着曹牧薇,曹牧薇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吓得呛住了喉咙,“你这什么耳朵,非得我拿喇叭你才能听见啊。”曹牧薇毫不留情地甩给莫霍一个白眼,莫霍尴尬地对我们笑笑,“习以为常了,习以为常了。”
“二姐,你看你把莫霍哥给吓的,你对人家温柔点嘛。”束晓妍在一阵哈哈大笑之后虚情假意地替莫霍打抱不平。
“束晓妍,”曹牧薇歪着头看着她,“等你有了男朋友就知道自己的脾气是怎么来的了。”
“咳咳,”林思砹不满地清了清嗓子,“二姐,你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我以后的女朋友肯定很幸福的。”
曹牧薇夸张地“哎哟”了一声,“说不定啊,你就和你哥一样,找了个天天在天上飞的女朋友,这样看来,她的确挺幸福的。”
“氘笛啊,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啊,快快快,下一个轮到你唱歌儿了。”我妈风风火火地跑到我们面前,丝毫没有注意到束晓妍充满油渍的手碰到了她的裙子。
然后蔡氘笛就拿着我妈递来的话筒,在音乐响起的时候,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唱起了《最浪漫的事》。不用怀疑,肯定是我妈挑的歌,曲风很甜,但很符合今天的氛围。
在我沉浸在蔡氘笛歌声里的时候,兜里的手机使劲地哆嗦了一下,是思予发来的短信,她说:我马上起飞了,明早到家。
思予和曹牧薇是中学同学。听曹牧薇说,在她们初中时,她,思予,杨冰洁是学校里的三个风云人物。思予擅长文科,杨冰洁擅长理科,曹牧薇擅长体育类的运动,而不可置否的是她们三个都算得上是漂亮的那一类女孩,所以自然而然的,当她们三个走在一起,除了代表了学校里那一类漂亮的女孩,还代表着这个年级的学术和体育成绩的强大势力。
但是这段友谊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经历完中考的三个人,按照当初的约定,一起考上了市一中,虽然三个人没有被分到同一个班级,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们下课放学后的“姐妹情深”,她们三个照样是高中部最惹人眼球的存在。
如果说处在青春期很要好的几个女孩突然反目成仇了,那么很大的几率就是因为那幼稚的“早恋”。
我至今还记得当我告诉曹牧薇我和思予在一起的时候,她满脸惊讶不解到最后嫌弃的表情。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刚离开自己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校园,是曹牧薇去车站接的我,一开始她还调侃我终于没有让她羡慕的假期了,直到我接到思予的电话,被她瞥到联系人名字的时候,她不解的问我:“你也有朋友叫思予?”
我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就是你认识的夏思予啊。”
然后我就随着一个急刹车被晃到了路边,她摘下墨镜,轻蔑地“哼”了一声,望向我。“你有病啊,你和她联系干什么。”
“我和她联系怎么就有病了?”我不解地看着她。
“林一健,你别告诉我你和她有一腿。”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什么叫有一腿,搞得和偷情一样。”
“你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我回答的很干脆。
“你是真纯情还是装天真,”她顺着座椅的弧度往后椅了下去,“你还记得杨冰洁吗?”
我当然记得,在我的印象里,曹牧薇带我见过的她最多的朋友就是杨冰洁。
“那你知道夏思予对杨冰洁做过什么吗?”她侧过脸,“我告诉你林一健,夏思予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婊子,你别冲我翻白眼,如果你知道她当年对杨冰洁做过什么你就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说了。”
故事没有很曲折,甚至可以说是老套。高一时,杨冰洁喜欢上了思予班上的一个男生,而巧合的是那个男生就住在思予家附近,于是不敢明着表白的杨冰洁想让思予帮她转寄自己的情书,作为好朋友,思予就答应了。
“可是你知道夏思予是怎么做的吗?帮着别人寄情书,自己倒和那个男生搞在了一起,”曹牧薇义愤填膺地说道,“你知道那件事对杨冰洁的打击有多大吗?那个男生被任何人抢走,她最多觉得可惜,哭一哭就结束了,可偏偏是自己的好朋友插脚抢了自己喜欢的人,我问你,要是你现在让你的好朋友帮你照顾你女朋友,回来却发现你女朋友怀了你好朋友的孩子你会淡定吗?”
我不会,但我没有回答曹牧薇,因为我觉得这根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例子。青春期的“爱情”哪有那么多情愫和思考在里面,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只要说愿意还是不愿意,所谓的物质基础大概也就是看电影时的那包爆米花吧,终究是没有成年后的感情破裂有杀伤力。但是最原始的爱恋往往最铭心刻骨,这也是为什么曹牧薇这么多年还一直记着这件事的原因。
后来,文理科分班时,曹牧薇和杨冰洁一起选择了理科,思予一个人选择了文科,曾经的三剑客变成了双剑客。
曹牧薇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在过去的事情里看一个人的对错。她一直还和思予保持着联系就说明她没有她口中所说的那么厌恶思予。而有些关系就是很奇妙,曾经势不两立的誓言,随着时间的打磨,反倒变成了思考,或许这就是成长带给我们的独特体验,如果你没有恨一个人到骨子里,时间会给你足够长的时间原谅他。
“但她要和你搞暧昧我绝对不会原谅她,她明知道你是我弟,明知道我对之前的事情还没有忘,这算什么?明摆着向我示威?”
“说实话,是我先追的她。”
“那她就顺理成章的同意了?”她恶狠狠地打断我,“如果她还要点脸,就不会答应你。”
“谁青春期还没有过男女朋友啊,况且我又不在意这些事情。”我仰头看着窗前的天空,发白的几乎看不见蓝色。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说的是她这个人人品有问题,还有,”她一把推过我的肩膀,“你和她到哪步了?有没有和她睡过?”
“我们前后认识才两个月,你太夸张了吧。”我白了她一眼。
“不是我太夸张,而是警告你,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她拧了拧车钥匙,“这是你的私事,反正该说的我说了,路还是你自己走,我不会掰你的方向。”
但是事实是我没有选择和思予分手,就好像我之前说的,我不在乎青春期的那点小打小闹,况且那个年龄段的女生哪有什么理性可讲,越是年轻的女人就越是感性,而且这种从青春期遗留下来的感性控制不好就会成为一种惯性思维,尤其在面对感情问题时。
曹牧薇就是这样,只不过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强势的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亲朋好友和周边邻居帮忙清理晚宴现场时,我爸和小叔带着几路人马去了附近棋牌室打麻将。几阵寒暄过后,莫霍要赶着解决手头的案子先驾车回了安城;大姐需要安静的休息空间,于是一家人也乘着夜色赶了回去;我妈和姑姑婶婶以及一些在等自家男人牌局结束的亲戚在客厅里长的短的闲聊;我们几个晚辈就缩到了楼上客厅,在嘈杂的电视声中互相调侃自己的生活。
我喜欢夜晚,因为无论怎样不安的情绪,到了夜晚总会有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忘记这些事情,万籁俱寂的时候,往往是最容易放空自己的时候。
凌晨一点左右,我们几个各自回到房间休息,曹牧薇,束晓妍和蔡氘笛睡在一个房间,我和林思砹一个房间。在我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林思砹突然对我说:“哥,你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的睡意被这个问题冲的烟消云散。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他尴尬地对我笑笑,“因为我不喜欢美术,也不能说不喜欢,我就是,就是不想让它变成我以后生活的大部分,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只是把它当成自己的爱好,不想作为职业标签。”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他有点热切地说道,“但我妈一直觉得有一技之长是一件幸运的事儿,所以她就想把我往这个方向上培养,可是,我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厌恶绘画了。”
“听着,”我正襟危坐,“假如你几年前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告诉你你自己喜欢什么,就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忘记自己曾经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很多时候,我们有选择自己未来方向的机会,这个方向必然是自己所喜欢的,但是时间久了,方向也会变,但无论变成什么样,你都要记得自己最初的方向是什么,初衷是什么,不要换一个方向就换一个初衷,这样下去,你只能是活着,而不是生活着。”
“好深奥啊。”他两脚一蹬,躺了下去,“但我会记着的。”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什么是生活了。”我关了灯,窗外的月光星星点点地透了进来,然后我听见了一声“晚安。”
春日清晨的阳光还是可见冬日的影子的,苍白暗淡,还裹着一丝寒气,尤其在乡下空旷的地方,这种凉飕飕的阳光好像随着呼吸一起涌进身体里,不得不说,让人神清气爽。
我走进厨房,奶奶正在磨豆浆,窗前的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显得异常明亮。虽然两个多月之前我刚回来看望过他们,但是时间就是这样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人老的时候就和初生的婴儿一般,几乎一天一个样。
“怎么不多睡一会,大伙都还没起呢。”奶奶侧过脸,微笑嵌在了眼睛里。
“睡不着了,”我诚实地回答,“就出来逛逛。”
“现在上班了很累吧?听你妈说你现在在一家私人医院当医生,还习惯吗?”
“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工作嘛,”我从橱柜里拿出纸杯,“又不是上学,不存在这些矫情的事儿了。”
“我们一健真是长大了,这些话恐怕薇薇都说不出来,”奶奶笑着接过纸杯,把豆浆倒了进去,用清水冲了冲过滤,又放了一把黄豆进去继续磨,“奶奶问你一件事,你别嫌弃奶奶啰嗦。”
“有什么事您就说嘛,我哪会嫌弃您呢。”我端起一杯豆浆,放了一勺糖。
“昨天那个氘笛和你是什么关系啊?”奶奶坐了下来,看着我,好像在等老师宣布放假的小孩子。
“没什么,就是玩的好的朋友,”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对了,她还是我妈的干女儿。”
“哦,这样啊,”奶奶的眼神随着低下去的语气慢慢涣散,“奶奶还以为她是你女朋友呢。”
我拉开一把椅子,挨着奶奶坐了下来,“我有女朋友的奶奶,”我解释道,“但是她工作比较忙,而且,我们还没有到那种见家长的地步,所以这次爷爷生日她就没来,您别介意啊。”
“工作忙,可以理解的嘛,奶奶不介意,不介意。”
“好香啊!”束晓妍的声音硬生生地刺了进来,“外婆你在磨豆浆吗?”
“晓妍啊,”奶奶歪过头,冲束晓妍招手,“快来,趁热喝,外婆刚磨的。”
温暖的晌午,大家各自离散。
说实话,我讨厌这种场面,讨厌的原因就是我不善于应付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重逢的再见。或许我们几个晚辈中的几个会时不时交替着见面,但是像今天这种所有人都齐聚一堂的场面可能得等到来年春节了,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还是要硬着头皮和大家告别,尤其是爷爷奶奶。
“外公外婆再见,你们在家想我可以给我打电话啊,”束晓妍隔着车窗对着爷爷奶奶尖叫道,然后把目光又移到我这里,“哥,再见啦,有时间来我学校找我玩哦。”
“还有我还有我,”林思砹见缝插针道,“哥你没事的时候来我家玩玩啊,我在家一个人真的要闷出病来了。”
“下学期你给我住校,看你还会不会闷得慌。”小婶笑盈盈得教训林思砹。
“爸妈你们保重身体,缺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们没事就回来看你们。”我爸把车转了一个弯,头探出窗外说道。
“我们两个好得很,你们别惦记,当心开车。义森,义云,薇薇,你们三个开车慢些!”爷爷站在门口,对我们挥手,阳光太刺眼,我看不清爷爷的表情,但我猜想应该是欣慰和不舍。
在我和爷爷奶奶告完别,准备上车的时候,曹牧薇突然拉住我,脸上是我没有见过的凝重,她说:“你跟我的车走吧,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嘛薇薇,”我妈从前座转过头,“这样还得你往我家绕一圈,多麻烦。”
“没事的舅妈,待会我爸妈跟你们的车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们送回家呢。”
“什么事啊,这么神叨叨的。”我一边问她一边坐上了她的车。
她戴着她大的离奇的墨镜,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没有理我。
“到底什么事儿啊?”我有点不耐烦地皱眉,但她好像视我如空气一样,只管看着眼前的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在看路。
直到三辆车她从第一辆减速到了最后一辆,才在路边突然停了下来。但是依旧盯着眼前的路,过了半分钟才转过脸问我:“抽烟吗?”
“你别吓我,曹牧薇,有什么事你就说,别搞得阴阳怪气,怪瘆人的。”我想让她放松下来,略带玩笑的语气对她说道。
“不是我的事,”她抽出一根烟放进嘴里,打火机的光亮在阳光下只剩一个淡红色的小点,几乎看不见。她吐了一圈烟熏说道,“是关于你的。”
“我有什么事情我自己会不知道?”
“确切的说和夏思予有关,”她转向我,烟气缭绕,“夏思予,她出事了。”她的声音轻如落叶,滑过车里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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