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考虑好了?上高中就做好吃苦的准备。”在县城大舅家的小院里,舅妈对着来县里中学报到的我说。“嗯,考虑好了。”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为了上高中,我和家人经历了一番斗争。
在我们那所乡镇中学,初中毕业最好的出路就是上中师。上了师范就不用为生活发愁,不但上学有补助,毕业后还可以直接分配到学校工作,直接端上铁饭碗。考上当地师范学校是我们周边中学几乎所有学生的梦想。
我毫不例外也做过这个梦,但是因为那所学校太热,每年分到每个学校的名额少得可怜。像我们那所学校,当年就只有一个名额。
当时班里成绩最好的三个人,一个是玲,一个是娟,另一个就是我。经历一次次厮杀后成绩座次基本稳定,前两名是玲和娟争夺的天下,我稳居第三名。无论玲和娟谁能考上,我都没希望,所以我渐渐放下了这份非分之想。
果然,中考发挥正常,玲第一,娟第二,我第三。于是,玲高高兴兴去上了师范,几年后成为附近一所小学的老师,这是后话。
决定读高中之前,我的中学老师曾亲自登门家访。炎炎夏日,在我们家的梧桐树下,教化学的李老师苦口婆心劝我:“再补一年,一定能考上师范。”周围围着一圈人,父母老师还有邻居小伙伴,大家都用期待和羡慕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想补,我想读高中。”我笑着拒绝了老师的建议。老师走后,父母撒气般抱怨着:“管不了了,以后你的事我们不管了,怎么就不听劝!”但是,临到开学父母还是同意我去上高中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什么脾气。
从出生到初中毕业我都没离开过小村,即使出去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般走马观花转一圈,上高中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离开家生活,第一次离开熟悉的小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内心深处虽然有对远方的向往,也有一点对未知生活的惶恐不安。
第一学期,高一新生被暂时安置在老县委大院的楼房里,第一次住宿舍,第一次睡架子床,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开学第一晚,我就失眠了。
那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失眠,从来没尝过失眠滋味的我,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房间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好像睡着了,不知睡到几点,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说梦话喊“妈”,我又醒了。
那声呼唤好像来自我的内心,听得我一阵酸楚,那时那刻,多么想念开满花朵的山坡,想念门前的小河,想念小村和母亲,黑暗中我的眼泪悄悄流了下来。
我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在对家的眷恋和对未来的向往两种情感交织中开始了。
后来就搬到了学校的宿舍楼里,那座年代久远的宿舍楼,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些破旧,却送走了若干届毕业生,其中不乏走进名校的学子。从那以后,我的住校生活正式开启了。
住的是八人间的宿舍,双层架子床,每天和大家一起吃饭睡觉结伴到教室上课,吃的是学校大食堂的大锅饭,每次吃饭要用饭票买饭,周末从家里返校首先要换购足够吃饭用的饭票。
负责换饭票的是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老师,那会儿还不知道后勤是学校里地位最高的人。那位时髦女老师虽然做着换饭票这样古老呆板的工作,却不妨碍她春风得意,私下里听说她在学校舞会上出尽风头。
有一次去换饭票,女老师正在打电话,心不在焉,多给了我几张饭票。出来后我才发现,拿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饭票,像做贼一样脸热心跳,还有一点占了便宜的沾沾自喜。
食堂的饭真是大锅饭,实在乏善可陈,早餐是玉米糊加咸菜,午饭是盖浇饭,菜也没什么卖相,无非白菜萝卜一类的,不知道炖的还是炒的。同宿舍的有的从家里带馒头或者辣酱,用热油炒了黄豆酱装在罐头瓶子里,配上学校的饭还可以下咽。
因为每次买饭都要排队,为了节省时间我就批发一箱方便面放在宿舍里,放学了开水泡面。那样吃了一段时间后,一打嗝都是方便面味儿,走到街上闻到煮方便面的味道都反胃。很长时间都不能闻见泡面味儿,好几年后才消除对方便面的生理不适。
除了吃住条件简陋些,其他都挺好。一个宿舍八个女孩,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因为同宿舍跟其他人比较起来要亲热许多。我们按出生日期排了次序,无论谁过生日其他人都要凑份子为她买一份礼物,晚上大家聚到一起庆祝生日。
那样的生日我过了两个,至今记忆犹新。高中毕业后宿舍里的姐妹各奔东西,有的上大学,有的复读,有的回家,如今已不知身在何方。
姐姐到县里工作后我的生活才有所改善。
姐姐在离我学校不远的电影院家属院租了房子,于是我不用继续在学校过清苦的生活,可以经常到姐姐的住处改善一下伙食。有时候拽面,有时候包饺子,那间几平米的房子是家一样的存在。到了高三时我干脆搬出了宿舍,和姐姐住到一起,每天走着上下学。
姐姐住处距离学校大约几百米,从学校出了门,需要穿过县里最热闹的鼓楼街。过了路口往前是一家音像店,门口的大音箱一天到晚播放着流行歌曲,整条街都听得见,门上贴着当时正大火的电视剧电影海报。
再往前是几家小吃店。夏天卖凉皮,尖底磁碗,脆生生的绿豆芽,香喷喷的芝麻酱,再浇上一勺红红的辣椒油,好吃得不得了。除了凉皮,店里还有各种炒菜,吃饭时间经过,“嗤嗤”热油下锅的的声音此起彼伏。
路旁是一棵棵粗大的梧桐树,小县城里梧桐树最多,不是洋派的法国梧桐,而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泡桐,叶片很大,开紫色喇叭花,老梧桐树一个人抱不过来。夏天从树下走过,一路清凉。
下了晚自习我顺着小街走回姐姐住处,路灯明亮,各种夜宵摊和零食摊就摆在鼓楼街口。最喜欢炒蚕豆,又香又脆,买两块钱的蚕豆就可以走一路吃一路。
穿过小街的喧嚣,就来到了电影院家属院。那个电影院曾经是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后来被各种音像店、录像厅挤得日渐萧条,那间挂着厚厚门帘的电影厅很少敞开大门。只记得学校安排看电影《红河谷》时进去过一次,除此之外就没进去过。
走过电影院就到了后面的家属院,家属院又分为前后两个院子,穿过一个门洞就到了后院,当时我们就住在后院。
可能靠近里面的缘故,小院很幽静。左侧一栋二层小楼,尽头是一排平房,院里一株两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梧桐树,树下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我和姐姐住在一楼北边的一间,旁边几间住了两户人家。一户一对小夫妻带着一个孩子,女人在附近打工,是县城边儿的人。
另一户是原先电影院的职工,一对中年夫妻,男的高大幽默,女的斯文秀气,有一个参军的儿子。北边那排平房里住了一位老大娘,很瘦精神却很好,老伴儿去世了,一个人住了一大间。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即使住在这样一个彼此互不熟悉的杂院儿里,有一个如妈妈一样的老大娘,也有回到家的感觉。每天放学回到小院儿,最先看到的总是大娘,仰着一张菊花般的笑脸招呼我:“回来了!”那种感觉就像回到家了。
因为别人都上班,多数时候不在家,大娘总是守着家的那一个,除了偶尔去鼓楼街买些生活用品,多数时候她都守在小院里,所以见得最多的就是她。
她性格好,心地善良,不是帮这家看火——隔壁那对小夫妻经常忘了换煤球,好几次都是大娘帮着换的的,就是帮这家瞧孩子。这样一个老人的存在,就像家里有一个妈妈一样,让素昧平生的我们感觉像家人。
高考临近的那段时间,已经不需要天天到教室上课,我常常下午早早回来温习功课。那时候,小院儿里的人都上班了,到处都静静的,只有高大的梧桐树静静伫立陪伴着我,偶尔有几朵梧桐花“簌簌”落下,风吹过,带来桐花的清香。
我坐在院里学一会,就抬头看看天,天空瓦蓝瓦蓝的,不时有飞鸟掠过,有的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好像在聊着什么,隔一会儿就四散飞走了。
那段时间,天气炎热,临近大考,本该是心情最焦灼的时候,我的心境却异常平静祥和。翻开厚厚的练习册,回忆着老师讲过的知识点,累了抬头看看天或者和大娘聊两句,然后继续沉浸在学习思考中,那种感觉居然觉得很享受。
可能从那时开始,我就学会了享受学习。虽然我的成绩不是最好的,那年高考也没有考多好,但我真的感受到学习带来的乐趣。也许要感谢小院儿,那样一个静谧的所在让我心静如水,至今忆起都能感受到梧桐的清凉、桐花的清香。
从那时开始我对学习开窍了,一下子领悟了很多学习方法,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似乎正在对我打开,我像发现宝藏的孩子流连其中,乐不思蜀。高考结束后还微微有点遗憾:为什么觉得还没学够呢?甚至想过:要不要再复读一年?凭着当时的状态,如果复读一年我一定会进步更大。
当然,那种想法稍纵即逝,毕竟高三的生活还是挺辛苦的,走过就不想再重来。
虽然没有复读,在学业上进一步钻研的萌芽却埋下了,在我而后考研过程中发芽生长起来。及至现在,我已经把学习当做终身的事业,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只是为了考试。
又是一年高考时,在这个属于高考的日子里,忆起我走过的峥嵘岁月,好似已经遥远,其实从未远离。从那时起到现在,在学习的道路上我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因为我知道:高考,从来不是终点,只是人生新的开始。
202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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