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就是穷嘛!没有朋友,没有背景,没人帮助我,更没人心疼我。谁见了我,都要冲我翻白眼,说我是个疯子。叫爹,爹在黄土垄里。叫娘,娘说她弱得还要靠我。我什么人都靠不了,只能靠自己。但我又没本事,拼尽了全力,还是穷得叮当响。”
爸爸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面。本来是要步行回家的,没想到走到半道上,就碰到爸爸骑着自行车拦住了我。
“嗨,德馨!”
“啊,爸爸!你怎么在这里,在这里多久了?”
“刚到的。”爸爸将我背着的书包从我的背上弄下来,绑到了自行车的前龙头上,一边绑书包一边说,“今天,我那工地上的活儿提前做完了,就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你。巧了,真的碰到你了。”
我回家的路只有一条,但是回家的方式还有另一种,可以乘三轮车。我要是乘了三轮车,爸爸就碰不到我了,所以他说巧了。
绑好了书包,他一甩大长腿,就跨在了自行车上,屁股坐在车座上,双脚平踩着地面,支撑着自行车,叫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待我坐上去以后,他便温和地说:“坐稳了啊。”我说,坐稳了。
他便一只脚猛地往后一蹬,另一只脚快速地踏上脚踏板,自行车就呼啦一下,飞快地往前冲去。
傍晚微凉的风撩起了我的马尾巴,我张开双手,感受着风从我的指缝间穿过去。
趁着风停的空档儿,我对爸爸大声说:“爸爸,谢谢你来接我。”
爸爸侧着身子听我说话,大约是被这一句真诚的谢谢给感动到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无限感慨地说出了文章开头的那段话。
从我记事时起,爸爸总喜欢说:“爸爸不就是穷嘛!”,都快成了他的口头禅了,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一开始我很反感这句话,觉得这句话负能量爆棚,让人听了以后,心里十分沮丧。但后来,我听得多了,就总结出了一个规律,爸爸说这句话是有条件的,只有当他处在情绪非常亢奋的时刻,他才会说这样的话。
当时爸爸的自行车正在路过城郊最大的一个湖泊,宽宽的沥青大马路从大湖中间穿过,自行车正行驶在这条马路上。
朝西边看,一半的夕阳露在湖面上,余晖铺满了大半个湖泊,一阵微风吹来,湖面上跳跃着无数的橘黄色的小星星。
此景此情,果然让人十分陶醉啊,怪不得爸爸突然生发了那么深的感慨。
于是我便问爸爸:“爸爸,你说,那些很富有的人,他们真的是靠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是啊,他们就是靠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啊。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村里的王叔叔,他不就是沾了他爸爸的光 ,在村口开了一个杂货店,每天人五人六的,以为自己多有本事似的。”
“听你话里的意思,王叔叔虽然是个有钱人,可是别人也还是瞧不上他啊。这样的人沾着父母的光,一辈子活在父母的荫庇下,一辈子被父母的价值观裹挟着,活不出自我,哪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也无非就是活着而已了!”
“唉!女儿啊!你有这番见解,爸爸真是自愧不如!可是,爸爸不得不跟你说,你要是生在富人家里就好了。要是有一个富爸爸,你现在就不用坐在破旧的自行车后面,吹着这些尘土飞扬的风,忍饥挨饿,跟我讲不靠父母才能活出自我。而是坐在豪华的餐厅里,穿着漂亮的裙子,听着优美的音乐,吃着精致的晚餐,你就算大脑里什么文化都没有,都有很多人追捧你,仰慕你,说你是才华横溢的美丽女人。 ”
爸爸的这番话真的是太长了,我耐着性子听完了,赶紧安慰他:“我觉得爸爸就是一个有本事的好爸爸。别人的爸爸再好,也不是我的爸爸。别人的爸爸再有钱,也只是一个靠着祖辈荫庇的无能爸爸。我的爸爸厉害了,没有祖辈可以依靠,他就靠他自己。这样的爸爸,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好爸爸。”
“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当然了!那些有钱人的孩子,也许从来都不会知道,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跟爸爸一起聊天的幸福。你看,爸爸,我们的影子,像不像一只飞翔的大鸟?”
我伸出双手做出飞翔的动作,夕阳就在我的身后,它把我和爸爸的影子投射到了地上,好像爸爸长了翅膀。
爸爸被我的高昂情绪给带动了,他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像一只大雕!”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来,站在自行车的脚踏板上,上下活动着双腿,将自行车骑得飞快,不一会的功夫,就超过了路中间的一辆三轮车。
我的目光被三轮车牵着,直到它落在了我们的身后。三轮车上载满了人,一车子的脑袋,看着我们呼啸而过。
“爸爸,你超过三轮车了。”
“爸爸年轻的时候,比这个还要厉害呢!”爸爸的语气里充满了喜悦。
说话间,爸爸的自行车又超过了另一辆三轮车。
这一辆三轮车上同样满载着人,在柏油路上逆着风气喘吁吁。
而我的爸爸却越骑越快,把三轮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爸爸,我有一种预感,我将来一定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美丽女人。我现在就是在积蓄力量,含苞待放。”
“女儿啊!你将来一定是大鹏!”
“那么,你一定是大鹏的爸爸,叫鲲鹏!”
“哈哈,你别欺负爸爸我听不懂哦,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是庄子的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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