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也不过是个仪式
01
李平跟阿烟推搡着，一个不小心就触到了阿烟的脸颊，李平迅速地与阿烟拉开了距离，仿佛阿烟就是有毒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碰。
“我今天要是不跟你离婚，我就不姓李！”李平朝阿烟吼出这句话，就跑到卧室翻箱倒柜地找身份证，还有结婚证。
李平的娘如今已年近90岁，平时耳背，这次听到他们两人在那大声嚷嚷着，也利索地急步走到跟前，对着李平又是哭又是骂的。
“你这是又要作什么怪？”话没说完，李平娘就使劲捶着胸口。
李平压着声音说，“娘，你别管我们的事。我跟她，今天是一定要离婚的。”
“阿烟她又怎么了，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跟她离婚？”
“她怎么了？她本事大着呢，只差把你儿子我杀了！”
“你自己说说，哪个男的像你这样，对待自家老婆这么不要紧的？阿烟这么好的媳妇，你要是离了她，你跟谁过去？”李平的娘说着说着，就抱着胸口说不出话来了。
李平欲言又止，到底狠不下心来。身份证啊结婚证啊虽然找着了，但是，他看到九十岁老母亲又气恼又胸闷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继续打闹。他把手上的证件重重地朝门摔去，从桌子上拿了摩托车钥匙，骑上车，扬长而去。
对于李平来说，离开家、离开阿烟所在的地方，去其他任何地方，那都是十里春风。
车子骑得飞快，好像只有那么快的速度才能帮他解除烦闷，才能肯定自己软弱无力的双腿也还能远走天涯，海阔天空。
李平本以为阿烟生了小雁，他们的婚姻会因此好转一些。可没想到，到现在为止，孩子有了两个，两个人还是没办法继续佯装很恩爱。
02
李平骑着摩托车来到他堂哥李曲这里，寻思着离婚这事还得有个具体办法来解决。李曲是一位在乡镇中学教语文的老师，算得上是这一大家子里最有文化的人了，李平其实并不喜欢这李曲，因为跟文化人打交道就是感觉说不出的累。但这次，除了能找李曲说个话，再没别人了。
“曲哥，我想跟阿烟离婚，但我妈死活不同意。你说说，我到底该咋办？”李平焦急的样子，叫人看了倒有点心疼。他对离婚祈盼很深切，仿佛只要离了婚，就能抚平那艰深的抬头纹。
“你自己说说吧，你跟阿烟朝夕相处，她人到底怎么样啊？”曲哥又是一副师者的姿态。
“长的还可以吧，年轻的时候到底还行的。不过现在干瘪瘪的了，没啥好的。”李平一下情绪平复了许多。
“你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满脑子就这些？”曲哥一本正经。
“也不是，曲哥。想离婚主要是因为她从不好好对待我们几个。要我具体说，我也说不清楚她哪儿不好。总之一句话，就是她对我，还有我娘的事情都不上心，最重要的是，阿烟她对两个女儿也不大用心。我觉得她应该是心里有点问题，不然为啥做个啥事都做不好呢。”李平脑子一团乱麻，只想要快点解决阿烟那个麻烦。
“跟女人过日子，不是说要一味地叫她付出，你是不是也得努力一点去减轻她的负担啊，不要总叫她做这做那的。她毕竟是个女人，身微力小的，能做多少农活？你不要把她当一头牛使啊。”曲哥似乎是站在了阿烟那边。
“曲哥，不是这么回事啊。我没想把她当牛使的。家里所有的开支都是我一人在承担，大女儿小女儿上学的费用，家庭的生活开销，这些都是我在努力维持。对这个家，阿烟没帮过多少的。”李平还在极力辩解。
“照你这么说，阿烟她天天风吹日晒、任劳任怨地下地种菜，上山拾柴…这些就不算分担一个家庭的重任吗？”曲哥有点生气地说到。
“你还说！你要是不提，我也就不跟你在这说她不好。她一年四季都跟左邻右舍讨要菜种子自己种，但是你知道吗？一年四季还要到镇上来买菜吃，她种的都是些什么狗屁？如果哪一年有许多能在地里正常生长出来的、可以拿回家吃的菜，都算是我们上辈子积了福了。
说到柴，她每个月都去山上捡干柴到家里烧，偏偏就是不听我的直接砍生柴来烧，捡柴累，捡来的柴火还不好烧，你看她硬是不听我的安排。
前几年还不大用洗衣机，倒是她手洗的，确实比较辛苦。可这几年，也没见她洗过几件衣服，都是用的洗衣机呢。
至于其他家务活，现在煮饭都是电饭煲，炒菜都是用煤气灶，烧热水用电热壶，我们家现在这几年田也不种了的，你说说有啥家务活要她娘们干的？
孩子就两个，还是我娘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阿烟这十来年根本就没有怎么照看的。
我们家里现在一没养猪，二没养鸭，三没养羊，四没养牛，就养了些草鱼，鱼塘也都是我在照看的。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阿烟还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爱过不过的样子，你说我一个大活人、一个正常人还怎么跟她继续处在一个屋子里？”李平气冲冲地说着，点着了烟，却没有怎么抽。
“你快别说了。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觉得你对阿烟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也没有什么责任感可说了。你要是有种，你就离了，爱跟谁过跟谁过，我倒是要看看你跟别人能过成什么样？要是没种，就安分点，别让阿烟跟着你受委屈。阿烟虽然干农活的本事比不上村里其他的女人，但是她品行还是极好的。”曲哥只好搬出阿烟的品行。
“确实，你们外人看了，都喜欢阿烟，只觉得我才是十恶不赦是吧。不怕家丑大家都知道，阿烟年轻时出去打工，有很长一段时间，跟一个男人出走了，害我们家找得好苦啊。巧的是，那年因为我爹去世，有熟人来家里吊唁，闲聊才得知阿烟的去处，我才去把她寻回来。那时我就动了主意，铁定跟她离婚的，也是我娘死活不同意。”李平心里定是对阿烟讨厌极了的。
“那李平你自己呢？你不也是出了名的懒鬼？你不也是跟其他女人在外面鬼混了许多年？难不成你只许自己称王，不许他人揭竿？”曲哥貌似要跟李平争个输赢。
“算了，算了，不跟你们文化人扯了！我走了。”李平说完就起身要走。
“你这人，动不动就拗气。感情、婚姻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楚的。鲁迅还放着原配不疼，爱上了小姑娘呢。真不想过，就别再互相折磨了吧！”曲哥倚着门，对李平喝到。
而李平骑上摩托车，快快地消失在转角处。离开曲哥家，车子肆无忌惮地在马路上冲撞，不一会儿，李平又慢了下来，他无处安放的冲劲到底还是得停下来的。
03
在李平面前，阿烟就是块木头。即使两人吵架，李平刚刚还说要离婚，阿烟也不说话，双手搭在背后腰间，倚着门，怵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烟李平骑车出去了，不知所终，她却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照顾起婆婆来。等婆婆缓过来了，阿烟才抱着她哭了起来。
婆婆不动声色地说道，“阿烟，你不能走啊。你听我说，你千万莫要跟他离婚啊。你走了，你两个女儿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晓得吧？”
“我自然是不会跟她离婚的，你放一百个心好了。他越想离，我越不离。我倒是想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阿烟，你以后得靠你两个女儿啊。你要是离了婚，将来你百年之后，谁给你养老送终？你可是要想清楚了啊！”
阿烟本来面色还好，听到这里，哇哇地就大哭起来，抽泣一阵接一阵。她的胸脯也跟着此起彼伏地微微抖动起来，好像还很有力量。
可阿烟的例假已经有半年没来了，再嫁也生不了孩子。
04
阿烟擦干眼泪，想到一会还是要继续收拾刚刚因为吵架而变得凌乱的屋子，便扶着婆婆回屋里歇着了。留自己一个人面对这满眼的凌乱，都是伤害。李平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一笔一画都记在了心里。恨归恨，她还是想着要怎么解决目前的问题。
小女儿小雁寄宿在镇上的一所小学，大女儿思齐远在青岛读大学。现在和李平吵了架，家里也只有一个婆婆还可以说说话，公公是早就过世了的。要是公公还早在人世，李平也好歹能收敛一点。
其实，婆婆说得那番话也挺有道理的，自己也这么大年纪了，年近五十，不能再生育，离婚再嫁也不定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换个角度，自己若是离了婚也不再改嫁，自己一个人又怎么过完下半辈子？可，自己又什么本事可以找到更好的下家？
小女儿还小，等小女儿可以到自己跟前尽孝怕是晚了吧。大女儿才上大学，以后工作了挣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向着自己多一些，还是向着她老爸多点？
阿烟想到这里，真是后悔没有在年轻的时候好好保养保养。她站到一个破旧的衣柜前，衣柜正前方有面大镜子，她在镜子里晃来晃去的，一会拉拉衣角，一会拍拍屁股，一会又托托胸。
她回忆起二十年前的自己，皮肤也算白皙水润，身材也不错。现如今，皮肤变得黑黑的，小腹和腰间因为生完孩子也没有注意锻炼，积了几圈肉。
最让人难过的是，她不仅变丑了，还没有多少积蓄。
阿烟想来想去还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把地上打碎的茶碗一一清扫干净，开了窗，透透气。望着窗外的青翠大山，冬天黄了春天又绿，马路对面的小河枯水期一过丰水期很快又会再来。可想象着以后那孤苦伶仃的日子，阿烟很是害怕。
05
到底要不要离婚，阿烟虽然想了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
这会正巧，邻居王大妈过来坐了。
“阿烟，刚刚听了你屋子的动静很大啊！怎么了，你和你家那位又吵架了？”
“不瞒你说，也不怕你笑话，李平他又吵着要跟我离婚呢。王大妈，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好阿烟，你可千万要沉住气。你可想清楚了？”
“王大妈，你是知道我的。这婚又不是我想离的，是李平他要跟我离婚。”
“李平在外面那个女的，你见过没有？说实话，那女的还没有你长得好看呢！那女的，我是见过的，还没有你年轻。不过，她单着呢，是去年跟她老公离了婚的。”
“我比她年轻有什么用？你看看，我对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平何尝念及夫妻情分呢？还不是天天吵着离婚？”
“但是，阿烟，我跟你说，你得抓住李平的心，你不能一味地只知道为这个家付出，知道吧？”
“李平有什么好的，我还要抓住他的心？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跟那些狐狸精一样的，在男人身下承欢？”
“阿烟，不是我说你…算了，算了，事已至此，你看看你是不是真不想跟他过了。”
“也不是，王大妈。我就是觉得要我讨好李平、为这个家再做出多大改变，这我是做不到的。但是，叫我离婚去找别人过下半辈子，我又心有不甘呢。你说，我辛辛苦苦带大两个孩子，现在叫我离婚，我后面怎么过呢？”
“那要不，你就忍一忍吧。李平娘还健在，好歹能帮你挡着点。李平他也不过是一时心急，要跟你闹离婚的。现在夫妻俩吵架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嘛。那个，你先收拾屋子吧。我还得回去做饭了。”王大妈说完就溜了。
06
阿烟虽然不想离婚，但李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烟想先回娘家去避一避。
自从阿烟嫁给了李平，这26年来，阿烟的娘家人逢年过节来看阿烟的次数不过一二十次，阿烟像是被流放的女儿，当然这也是和李平自从心生离婚念头后，对阿烟娘家也很冷淡的态度有关系。
阿烟先坐摩托车到镇上，然后坐大巴，来到了她娘家。正好赶上了她大哥家的晚饭。
吃罢饭，一屋子人坐在一起，开始聊家常。
“小丽离了婚回娘家了，你们听说没？她跟丈夫离了婚，先是到她女儿家住了一阵，后来就搬回娘家住了，好像她哥哥还按月收她伙食费呢！”大嫂一边收拾茶几，一边说着闲话。
“你说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了？那好歹也是娘家嫁出去的人，现离了婚，也还是一家人，是不啦？怎么还收费呢？”大哥有些替小丽打抱不平。
阿烟听到这，浑身难受，低着头不接话。她不知道大嫂是故意这样说的，还是无意中提起小丽离婚的事情。
“阿烟，你这次回来，是什么事？”阿烟的娘似乎有不好的预感，赶紧问了阿烟。
“也没事，就是想你们了，回来看看。看看明天的天气，我明天就回去吧。”
“来了就多住几天噻，你看你家里也没啥事。来都来了，就不要明天回去。干脆把你姐姐她们几个叫回来，一起乐一乐。”
阿烟愣在那里，她不说话。她知道她那几个姐姐都嫁得不错，一旦姐姐都回娘家，自己就会经不住盘问，肯定会把李平吵着要离婚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
之前几次跟李平吵了架，回娘家后，姐姐们也没有给出对策，只有嘲讽。和姐姐们漫无边际的闲扯，也只会加快阿烟回到李平身边的进程。
女人真是苦，嫁了人，在娘家不是“自己人”，在婆家是“外人”。那要是离了婚，还没有找到下家，自己将在哪里安身，何以立命？阿烟想到这里，大夏天的，她打了个寒颤。
第二天，阿烟早早地起床了，她想先回到李平身边。
她去到哪里，见到任何人，都没能得到帮助，这回，她要做自己的主人，离婚这件小事，她说了算。
她说，前面刀山火海，她也要越过。
07
阿烟回到家后，把身份证，还有结婚证都拿出来了，就等着李平找他离婚。
“阿烟，我饿了，快给我做点吃的，随便什么都行。”李平突然醉醺醺地，扒在门上，倒出这么一句话。
“嗯。”阿烟应声后，挪到灶房忍不住哭了。
人变了心，言而无信。可人纵使变了心，断了情，还有所谓伤心。自此往后，阿烟是绝口不提，还是暗自反省？
为挣脱婚姻，把自己剪碎，让泪水洗过会更明白。天真如阿烟，以为能撑得起自己的未来，终将不过是一个笑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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