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婚后第一天，白露就知道了婆家从不外宣的一件事：大姐叶珊珊不是婆婆亲生，是年轻时两口子在外地抱回来的。
婆婆告诉她这个秘密，大有递投名状的意味。意思就是我们以后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叶珊珊她婚前见过很多次，对她很是大方，可以说她和叶子麟能成为夫妻，全靠这位大姑姐的推波助澜。
那时候刚跟叶子麟谈恋爱，俩人都囊中羞涩，这位大姑姐可没少给俩人经济上的支援。听叶子麟说，大姐当年没上成学，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省吃俭用给自己存了一笔嫁妆。
二十岁的时候由叶子麟的妈做主，嫁给了隔壁村支书家的儿子。大姑姐也算是一飞冲天了，那个村支书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大姐嫁过去后没少帮着扶持娘家。
听完叶子麟对大姐的一番描述，又亲眼见过几次，不由对这位大姑姐心生好感，预感以后的婚姻生活中姑嫂龃龉的可能几乎为零。
白露的原生家庭相对简单，上面一个哥哥，她是妹妹，从小受尽宠爱。她的爹妈对她谈婚论嫁的事十分上心，总念叨着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婚后一定不能让她受委屈。
爹妈听说她和叶子麟谈恋爱后，偷着摸着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后心情大好，直夸女儿有眼光，没让爹妈操心就给自己物色了这么个好人家。
“我们打听了，那家人日子过得不错，家里人也好。特别是那家的女儿，真是孝顺，婚后有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往娘家拿，你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爹娘骄傲地说。
既然双方都满意，两家人便约着一起吃了饭，准备商量着把婚礼提上日程。
聚餐那天是大姑姐订的饭店，看装潢挺高档的，白露心想这顿饭估计价格不菲。
吃饭时大姑姐从头忙到尾，手脚麻利地给大家添茶倒水，热情得有点让人难以招架。白露让她坐下赶紧吃口饭，婆婆笑着说弟弟要结婚了，她当姐的高兴，就让她忙吧。
叶子麟心安理得地看着大姑姐给她剥完了一盘虾，又指使她出去给在座的各位买奶茶，大姑姐有求必应，脚下生风马上就去办了。
02
大姑姐提着两大兜奶茶回来时，菜已经被吃了大半，桌上杯盘狼藉。大姑姐把奶茶贴心地放到大家手里，自己才坐下对付着吃了几口。
这顿饭大家都很开心，双方父母谈笑风生，彩礼，嫁妆，婚房等都在插科打诨中就谈妥了，没有那些想象中的狗血撕扯。
吃饱喝足时气氛也好，爹妈夸婆婆把孩子教育得好，儿子女儿都有出息。婆婆也客套着说我们家娶了露露才是有福气。
双方欢声笑语时，白露看见了大姑姐孤身一人去结账的背影。她推了推叶子麟，让他去看看花了多少钱，大姑姐嫁人了，这钱不能让人家出。
叶子麟揽着她的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这又不是别人，这是咱姐，给咱花钱了她也高兴。”
既然亲弟弟都这么说，她还能说什么。只是吃完这顿饭，让她莫名对大姑姐生出了几分心疼。对比之下，自己竟有些愧疚，同样是女儿，自己在娘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这么大也没对家人这么贴心过。
回去的路上，爹妈对这家人赞不绝口，她问爹妈彩礼给多少，刚才人声嘈杂她没听清楚。
爹妈比了个十五万，她问怎么这么多？爹妈拍了下她的头，说她傻，人哪有嫌钱多的？
她又问，那嫁妆准备给我拿多少？爹妈又笑了，说她到底年轻不懂事，嫁妆的事不用她操心。但是彩礼就不让她带回去了，爹妈帮她存着，婚后遇到急事儿了也能拿出来救救急。
也许是真的年轻吧，这分配她乍一看还真没挑出什么毛病。加上从小她在家就是甩手掌柜，也懒得去深究。
他们的婚房买在在了县城，早就装修好了，婚礼前一日，叶子麟带她去的时候，发现大姑姐也在，头上蒙着毛巾正细心地擦拭地板。
她有点不好意思，让大姑姐赶紧坐下歇歇，却发现大姑姐的眼睛红红的。白露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大姑姐摇摇头就是不说。
后来听叶子麟说，大概又跟姐夫家生气了吧。她问大姑姐在婆家过得不好吗？叶子麟撇撇嘴没说话。
婚后爹妈说到做到，彩礼一分也没让她带过来。为了怕婆婆不高兴，白露赶紧解释说那笔钱被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了。
03
婆婆听后也没说什么，为了不生嫌隙，还特意给她说了大姑姐的身世。
原来婆婆年轻时久久不孕，后来听一些老人说，如果抱回来一个孩子，就能引来一个孩子投/胎到自己家。
别人说得无意，她却记住在了心里。那年公公在外地建筑队开搅拌机，她在工地上给大伙儿做饭。两口子天天在一起，还是没能要上孩子。
后来因缘际会，一个工友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年轻的媳妇听说后闹着要完赔偿金就消失了，只留一个没长牙的孩子在工地上哇哇大哭。她心眼好，就抱到了跟前一直养到了现在。
这个抱来的女儿果然如她所愿，给她带来了儿子。
她怀孕了之后，就带着孩子一起回村了。对外就说这是自己亲生的，也没人怀疑。
儿子出生后，婆婆心理不知不觉起了变化。每次看到女儿，她心里总忍不住有点膈应。虐待倒也谈不上，但相比从前冷淡了许多。
大姐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家里抢着干活，好吃的好玩的不用大人开口，一定先让给弟弟。
婆婆看女儿这么懂事，也很欣慰。但也隐隐不安，女儿毕竟不是她生的，以后长大了万一闹着找亲妈，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所以从小她就教育女儿要让着弟弟，要一辈子对弟弟好。女儿也听话，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忤逆过她。
婆婆拉着她的手说：“露露啊，你既然嫁过来了，以后我就把你当成亲女儿看待了。妈还年轻，你姐也能干，以后你们的日子呀肯定能过得红火起来……”
这话让她听得心里五味杂陈，大姑姐那么掏心掏肺对她，都没换来一句认可。自己这个没有瓜葛的外人，只因嫁给了她心爱的儿子，她就能爱屋及乌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自己凭什么？大姑姐又凭什么？
婚后她和叶子麟住在县城的婚房，循规蹈矩地上班，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大姑姐每次进城都要过来坐坐，每次都问他们钱够不够花，家里种的菜和水果也是大框大框地往这里搬。
多少次白露都不好意思地谢绝了大姑姐的好意，但叶子麟倒是心安理得，有时候撒撒娇，大姑姐就赶紧转账，有时多有时少，看着弟弟收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04
一段时间过去后，白露意识到不能这样了，她义正言辞地跟叶子麟说，以后不许收大姐的钱了。
叶子麟一脸无辜：“你傻？谁会嫌钱多？再说了，大姐从小就是这么对我的，她都没说什么……”
她一脸认真地问：“那是你姐，你难道从来没有心疼过她？她结婚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孩子？你想过吗？”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叶子麟，沉默了很久后，他才告诉了她一件事。
原来大姑姐当年嫁人时根本没看上姐夫，姐夫家虽然富裕，可他本人却是个病秧子。大姐当年才二十岁，如花似玉长相端庄，明明可以嫁得良人。
但却不知怎么的被姐夫看上了，姐夫托人去提亲，婆婆听说这家人是方圆有名的富户，一拍大腿就私自给应下了。
大姐知道后哭得梨花带雨，死活不愿嫁。后来婆婆无奈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大姐，说我们叶家养了你这么多年，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后来大姐又伤心了很久，还是嫁了。男方彩礼给得丰厚，婆婆就拿着这些钱给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婚房。
大姐婚后有段时间也认命了，毕竟姐夫很是喜欢她。又因为自己体弱自知配不上大姐，所以就想方设法讨大姐欢心，金钱物质上都是紧着让她花。
但大姐从小节俭惯了，手里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就想方设法往娘家拿。时间长了，姐夫因为心疼她，俩人时不时也会拌几句嘴。
至于这么多年没孩子，叶子麟作为弟弟也不方便问，至于婆婆有没有打听过，他们就不知道了……
白露听完叶子麟的描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大姐从小受的苦，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她气愤地跟叶子麟说：“从今天起，不准再拿大姐一针一线。这个房子既然是用大姐的彩礼钱买的，咱以后赚钱了必须想法儿给她还回去，如果以后你们还是这么压榨她，那我们就离婚！”
这番话让叶子麟惊得目瞪口呆，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外星人。她不管，她是个女人，对女人的苦最能感同身受。这些道理，叶子麟不懂，她也要让他懂。
叶子麟后来看她真的生气了，才哄着她说知道了，以后对大姐好点就是了。
05
几个月后，他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叶子麟失业了。
他是县城一家酒店的厨师，但那几年因为口/罩原因，酒店入不敷出，所以决定缩小经营，不再主推餐饮，所以大半的员工都失去了工作。
那天回来后，叶子麟情绪很低落。白露正坐在旁边安慰他的时候，婆婆和大姑姐来了。
婆婆倒是个坚强的女人，笑着说工作丢了不怕，这年头只要努力没有生活不下去的。
“你这么年轻怕啥，不行咱就自己干，咱开个小饭馆，凭你的手艺，生意绝对好着呢！”婆婆这番话说得慷锵有力，细想之下，很有道理。
现在口/罩问题已经放开了，小饭馆餐饮业正是回春的时候，叶子麟又有手艺，不愁做不起来。
她也赶紧顺着婆婆的话说了起来，婆媳两个一拍即合。婆婆说到时候忙不过来了就让你姐过来帮忙，你姐从小就能干，肯定能帮不少忙。
叶子麟看了看说得热闹的婆媳二人，问她们：“你们说说过了嘴瘾，钱从哪里来？你们以为这饭馆是说开就能开的？”
这倒是把她们问住了，婆婆把脸看向了大姑姐。大姐脸红得像块布，喃喃地说自己家也不宽裕。
婆婆瞬间脸色就变了，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你们没钱不是有你公公嘛！你也想想办法啊，你弟弟现在遇到难处了，就指望你呢！”
大姑姐用手揉着衣服的衣角，眼里噙满了泪，点着头说自己再想想办法……
白露心里又难受了起来，猛然想起自己结婚时的彩礼钱被爹妈收着呢，现在拿回来刚好能派上用场。
她让婆婆别逼大姐了，大姐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办法。
婆婆当着他们的面数落起了大姐：“看看你弟媳，这就叫大气，再看看你，这么多年白养你了……”
白露摇摇头，决定第二天回趟娘家。
06
听说她要拿回自己的彩礼钱，娘家妈妈气得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是不是傻？要用钱让你婆婆想办法啊？不行还有你大姑姐呀，轮得到你回娘家筹钱？”
“妈，你怎么这么说呢，我拿的本来就是我的钱？你说好帮我存着呢，现在怎么出尔反尔呢？”白露气得吼了起来。
娘家妈妈气得骂她刚嫁人就胳膊肘朝外拐，这点钱放在这里才几天，就想方设法往外拿，看来人家说的没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么多年白养你了……
这句话婆婆也对大姑姐说过，此刻被亲妈用在自己身上，她才知道这有多伤人。
她伤心地说：“妈，你们养闺女都是为了什么呀？难道都是有目的的？你都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大姐日子过得有多难，我还以为我跟她不一样呢，原来我也没比她强到哪儿去？”
说完就哭了起来，娘家妈妈还是没有松口，后来被逼急了就说钱被哥哥拿去用了。
白露听到后犹如晴天霹雳一样震惊，她喃喃地说：“你怎么能把我的彩礼钱给哥哥呢，这天下还有你比心狠的娘吗？”
娘家妈妈笑了笑说道：“怎么没有，你婆婆难道不是用你大姐的彩礼钱给叶子麟买了婚房吗？都这样，谁又比谁高贵了？”
她吸了吸鼻子，心想你确实和婆婆没什么两样，可我不是大姑姐，我也没有那么软弱任人宰割。
白露拿出手机，准备给大哥打电话让他还钱，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她接通后只听了一句话就愣在了原地。
叶子麟打来的，说姐夫昨晚去世了。
他说大姐这会儿精神很不好，让她过去陪陪她。
她赶到时，大姐眼睛爆满血丝，脸上被泪水浸泡后浮肿得像个大馒头。
大姑姐说姐夫走了，也算是解脱了，熬了几个月，她照顾得心力憔悴，他那口气儿也撑得辛苦，走了好，这世上少了个命苦的人……
07
白露怔怔地想，原来大姐这几个月家里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难怪大姐说最近家里也不宽裕。想起那天婆婆逼着大姐拿钱的样子，她就羞愧难当。
她拍拍大姑姐的背，说让她保重身体，大姑姐顺势靠在了她的肩上哭了起来。
“露露，你说同样都是女人，我为什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有人心疼我的人，虽然身体差不能生孩子，可最起码能明白我的苦，不管我怎么护娘家，都愿意对我好，怎么说没就没了？”
大姑姐哭得很伤心，她也跟着掉了泪，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好抱着大姑姐一起恸哭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们哭得累了，大姑姐的婆婆走了过来，大姑姐的婆婆顶着红彤彤的双眼，看起来气势汹汹。
白露把大姑姐护在身后，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那个女人。
大姑姐的婆婆倒也没有为难她们，只是对大姑姐发泄了一番恨意：“儿媳妇，当年娶你过来我本来是打算把你当女儿看待的。可你不争气呀，家里有点什么就往娘家拿，你让我怎么能看得起你？”
“可我没办法，谁让我那个傻儿子稀罕你呢？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儿子都快不行了你还想让他给你娘家拿钱，你对得起他吗？你不知道我儿子走之前还特意把我叫过去，说让我不要为难你，说你命苦，可是你苦，我儿子就不苦了？”
大姑姐失魂落魄地听着那女人话里的狂风骤雨，眼泪在脸上淌成了两条长长的溪流。
那女人走之前放出话来，说儿子的后事办完，大姑姐爱去哪儿去哪儿，从此以后两家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辈子不再有往来……
姐夫去世后，大姑姐搬回了娘家，但很长一段时间都精神恍惚，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从前干起活来手脚麻利，现在却迟钝了许多。
记忆力也大不如前，经常跟她说点什么，一转身就忘了个干净。
婆婆整天在家看着她唉声叹气，嫌这嫌那，白露看不下去就把大姑姐接了过来。
她每天跟大姑姐谈心，陪她逛公园，给她买衣服。大姑姐不愿出门，她就和叶子麟轮流陪着出去晒太阳。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姑姐看起来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了。
白露已经给大哥打了电话，大哥说那笔钱根本就没动。她又回了趟娘家，在大哥的压力下，娘家妈妈不情不愿地把钱给了她。
钱虽然拿到了，但母女感情也被伤害了。大哥安慰她慢慢来，总有一天老人会想通的。
08
叶子麟拿着钱在小区附近开了个面馆，北方人就爱吃面，他手艺又不错，没多久就稳定了客源。
大姑姐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去面馆帮忙，她把店铺收拾得窗明几净，跑前跑后给顾客端饭，忙碌的生活让她暂时压下了她心里的苦，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原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有一天婆婆上门了，说给大姑姐又找了个婆家。并唾沫横飞地把那家人夸得天花乱坠，大姑姐搓着手沉默不语，眼里好不容易又燃起的光暗淡了下来。
这次她斗胆说了句婆婆不爱听的话：“妈，姐都这么大了，她的事应该让她自己做主才对。”
说完还狠狠踢了叶子麟一脚，叶子麟心领神会，赶紧附和着说：“妈，你就别忙活了，姐才刚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别瞎撮合。以后我姐再嫁人，就得她喜欢了才行，要不然谁说也不好使！”
两口子一唱一和，婆婆脸红了又绿，大姑姐默默传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白露拍了拍大姑姐的手，轻声告诉她别怕，以后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稍微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
睡觉前，大姑姐跟她聊了好久。
“露露，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命苦，遇到这么个原生家庭。可有时候又觉得命运待我不薄，就像当初被逼着嫁的人，当时觉得可怕极了，没想到他竟是那样心疼我，临了了还不忘顾着我……”
“不过更幸运的是遇到了你，你才是我的救星，如果没有你，有些道理我永远不会懂，不过还好，你出现了……”
白露对她说谁叫我们都是女人呢？女人最懂女人，女人也最能帮助女人。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笑得比春天的花朵还灿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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