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想起泸州的雨来了。
记得那是2004年,我提着旧皮箱,带着从江南而来的荒芜情绪,独自走在罗汉镇高坝村浮着淡淡尘埃的阡陌土路上,一头闯进泸州乡下那风景如画、柔情缱绻的盛夏。
泸州泰安长江大桥,从此四个年头,到底经历了多少泸州的雨,到底书写了多少与雨牵绊纠葛的故事?
有时候,我还能想起撑着雨伞站在试验室门口聊天的往事。覆着厚篷布的车开来了,大家纷纷猜测车中所载的土工材料的名称,猜错了就要罚请吃酒。
犹记得,顺着170m高的塔吊往上爬。爬到半腰,就飘起雨来。没地方躲,也没地方藏。索性坐在休息层上,把腿伸向脚下的白云,唱起歌,眼望着远方江岸边蒸腾着的氤氲雾气。
泸州的雨是有味道的。
泸州的雨的味道,不同于大连、厦门等海边城市。那里的雨苦涩,带着盐味,让人觉得压抑。
泸州的雨也不同于东北黑土地的腥腐。我们去牡佳项目出差,常能感受到那里泥土原始的野性。但泸州的雨,没那么多土气。
泸州的雨,经常夹杂的,是栀子花的味道,浓郁,厚重,味道中仿佛揉进了被花香压触皮肤般真实的力量。
泸州的雨,有龙眼树树叶的芬芳。被雨清洗得青翠发亮的叶子,好像又给味道中添加了绿色的生命的活力。
泸州的雨,包含最多的,当然还是小酒坊醇醪的香气。这香气,雨前有,雨中有,雨后还一直有。雨的味道中,便增添了绵长的、始终如一的脉搏和底蕴。我们常顺着雨巷追寻酒香的尽头。我们能看见木制的牌坊,也能看见大肚皮的酒缸。其实我们更想偶遇撑着油纸伞的酒家姑娘。那姑娘因偷喝了酒酿,脸上泛着微醺的红晕。舌吐如兰,又给泸州的雨奉献了青春与爱情的甜美。
泸州的雨声音特别。
我们很难从中感受“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的爽利和豪迈。泸州的雨,声音是静默的,是润物细无声的。用耳朵,你似乎听不到雨声。你要用心去听,因为那雨是打在心尖上,落进童年里的。所以,你可以说,泸州的雨是哑巴,没有声音;也可以说,泸州的雨像台风席卷的浪涛,澎湃轰鸣,于无声处听惊雷。我被那小小的温柔,大大的包容,深深的感动。
我时常回忆起那些燃着昏黄灯火的夜晚,一个人穿过竹林,来到小径尽头一处木制的阁楼,造访阁楼的主人。主人刚洗了头发,偏着脑袋,一边擦拭发梢上的水滴,一边望向窗棂外的细雨。那雨落在竹叶上,沙沙沙沙;那雨落在屋檐上,沙沙沙沙;那雨落在雕花的窗子上,沙沙沙沙。我从窗口伸出手,那雨就落在手上,沙沙沙沙。主人偶尔会用毛巾细心擦拭客人皮衣上的雨迹,那擦拭的声音同样是,沙沙沙沙。
泸州的雨就是这样。它仿佛没有声音,却激起心的涟漪;它仿佛没有故事,却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它仿佛客人不曾来过,却在主人的竹椅上,留下了客人真实的温度。
泸州的雨是暖的。
我们曾无数次感受北方雨水的寒冷。雨滴落进衣领,浑身打一个冷战,灵魂仿佛都短暂逃离。但泸州的雨不同,它有独特的温度。
如果是小雨,丝丝点点的箭头射在脸上,宛如艾灸的抚摩,有麻麻的痛感,但更多的是舒服、惬意、过瘾。
如果是大雨,即使不打伞也可尽情漫步,衬衫湿透也不必害怕,就当泡了个温水澡。泥垢被洗涤,身心被净化,粗鄙的言行也被感动。我们难得有了书卷气,想要面对雨后的晚霞,低吟浅唱。余晖中,充斥着我们的痴情与癫狂。
某个晚上喝醉,我被摩的错拉到集装箱码头,睡倒在飘雨的草坪。夜半醒来,沿着泥泞的土路返回。白体恤脱了,光着膀子;鞋子脱了,光着脚丫。多少次跌倒在路边,又多少次爬起来,泥水淋漓地继续前行。第二天,宿醉醒来,发现自己既没有感冒,也没有受伤。去食堂打饭时,沐浴着同事们关怀的目光,我想起是泸州的雨叫醒了我、陪伴了我、保护了我。
“东门酤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那些艰难、矫情的青春,终究在泸州的雨里,悄然度过了。
最后的离别,也是在雨中。我去郑西项目赴任,泸州罕见出现狂风暴雨天气。风吹乱了主人阁楼里的窗帘,让我看不清窗帘背后,是否藏着凝望送别的目光。雨打湿了远行的人落寞的脸庞,让我分辨不清滑入嘴角的,到底是凌乱的雨滴,还是不舍的泪滴。
从此,泸州成了往事。泸州泰安长江大桥成了往事。
唯有泸州的雨,还常常在心田洒落。带着同样熟悉的气息。同样静谧无声。同样以温暖的温度,为我疗伤,把我紧紧拥在想要停靠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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