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瘦只在一笑间

我自小发育迟，属于“慢长”型人物。同龄人的个子都“蹭蹭蹭”往上蹿，我却如阴在角落里的茄子一样，虽雨露均沾，却蔫不拉几，几乎忘了生长。弟弟比我小二岁，却比我高半个头，每当别人问父母谁是老大老二时，我都极没面子。我身体的停滞不长，让父母极为着急。母亲曾多次筹划要在大年三十用门扇夹一下(家乡习俗，大年三十夜，将小孩横着夹在厅房门中间，父母亲门里门外拉几下，就长快了)。这是我最担忧的事!夹一下没关系，关键是会落下话根，传出去丢人扫兴，一辈子也会被别人当笑话讲。母亲曾列举过许多因夹过而快长的人，但我为了声誉，铁了心，誓死不从。

身体的瘦小，给我带来了极多不便。六一节跳舞，我兴致勃勃，踊跃参加，但因为个子小，惨遭淘汰，这让我一直郁郁寡欢到小学毕业。老师组织别人去到火车站背桌凳，也没有我。小学毕业后父亲嫌我瘦小，背不动住校的干粮，干脆让我复读一年。更为可气的是，那时候正演《封神榜》，里面有个土行孙，个小好色却神通广大，会遁地术，是我们口中的笑料。伙伴们便背地里叫我“土行孙”，气得我要死，只能埋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恨不得一夜蹿个五米十米。

上了初中，由于我学习好，一俊遮百丑，忽然成了同学争相追捧的月亮，我便不再关注我的身体。这时候，我的身体却突然卯足了劲潜滋暗长，三年之间追上了同龄人。这令我喜出望外，欣喜之余我暗自思忖:这都是我用功读书的缘故。

上了师范，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时候我不再担心身体的纵向生长，一米七的个头已经令我相当满意了。问题又出在身体的横向发展上。厚厚的书本这次非但没有使我才华横溢，高雅光彩，日复一日的起早贪黑却使我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每个周末去姑姑家，临走时姑姑都给我装许多好吃的。每次给家里打电话，父母都叮嘱我别节约钱，一定要吃好。有时候读完书，走路都轻飘飘的，头昏脑胀，眼花耳鸣，似乎突来一阵风，我就消失了。瘦弱导致失眠，我常常半夜睡不着觉。这时我又担心起我的身体。现在流行“抱团”减肥，那时我们抱团增肥。李斌比我还瘦，闲暇时我俩常坐在一起比胳膊，相互勉励，尽早长白长胖。

那时真是瘦到极点!前两年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师范时的“雅照”，恐怖到不忍直视。赤着上半身，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翻着死鱼眼，口大张，犬牙差互。摆着个李小龙式的但极不潇洒的格斗动作，胁骨条条绽出。这是临上床时和别人打闹，舍友抓拍的。我问女儿是谁，女儿直摇头。其实连我都怀疑那是曾经的自己！

参加了工作，看着别人大腹便便，极有气魄，而我却尖嘴猴腮，便分外羡慕别人，尤其对那些喝凉水都长膘的，我甚至有点敬仰。听人说少运动多休息，尤其刚吃完午饭立刻睡觉，便容易使人发胖，所以我连篮球都不打了，一吃完饭便上床养膘，但收效甚微。师傅让我别急，说人结婚后就胖了。我对师傅的话将信将疑，我曾经认真分析过我的长辈及堂哥堂弟们，我们家族的男子们都瘦，给五谷不撑体面。我的瘦是天生俱来的，与遗传有关，我想我这辈子恐怕是与肥胖无缘了。那时我虽瘦，却体质极好。每周六中午放学，我一口气上山，吃过饭，又一口气爬上巍峨高大的尖山，气不喘，汗不湿，还能吼几声山歌。

师傅说得没错，身体的转变果真发生在结婚后。老婆做得一手好饭，这让我大饱口福。每次吃饭，盘里的汤汤水水我都一扫而光。渐渐地，我瘦弱的身体被唤醒，如揉好的面团放在热炕上一样，日渐膨胀，且一发不可收拾，直接由一百多斤飙升到一百四十斤，这让我倍感欣慰。老婆常摸着我肥嘟嘟的肚子骄傲地说，那都是她的功劳。这点我不置否焉，我就是老婆养着的一只猪!

我想我的发胖有几个原因:一是老婆的精心喂养，这点老婆功不可没。二是社会的进步，从摩托车到汽车，我不再走路，从乡村到城里，我不再干农活。三是“心宽体胖”，自结婚后家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家的吃喝拉撒，甚至连我的衣服鞋袜我一概不管，只剩下养膘一事，不胖都难。四是脸皮越来越厚，练就了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五是胸无大志，黔娄妻言一样：“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箪瓢自乐，只顾看云开云合，观花开花落。综上几点，长胖自然是情理之内，意料之中的了。

身上的肉变厚，这给我增加了自信，走路尽量腆起肚子，踱起方步，装出一幅大儒姿态，很是享受。别人见我，总是惊乎我身体的变化，我便感到很满足。一次去大柳树村二姑家，禄全母亲见到我，惊奇之下，如《故乡》中的杨二嫂一样说我:“越来越有官体了”。我苦笑不语，我知道这都是因为长胖的的原因。尽管我志不在此，祖坟上也没冒青烟的可能，但我知道禄全妈没有奉承揶揄的意思，她见到的官大多都有一幅大肚肠，能吃能喝。禄全和我是初中同学，为了养家糊口，听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当母亲的这样说，多少包含着对吃皇粮的我的羡慕。

以前当瘦子的时候除了思想上感到底气不足之外，并没感到多少不便。如今跻身于胖子之列，却实实在在感到诸多不便。走几步路动辄气喘如牛，汗流浃背。晚上脑袋刚一沾枕头，立马呼噜声如雷，有时连自己都吵得睡不着。秋天脱下的衣服，过个冬就穿不上。反应变慢，眼看着儿子跑远，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待反应过来，已不见踪影。记忆力衰退严重，昨天记的东西，今天就想不起存放在哪块肌肉中。胸无大志，就惦着一日三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老婆常常在得意之计马上调转话题，督促我抓紧锻炼，并且威胁我:再不锻炼，啤酒肚长出，她就不要我了。一次晚饭后我歪在床上，母亲看着我硕大的肚子，也这样说:“你以后少吃点饭吧!”这样，胖的感觉还未感受够，减肥之事刻不容缓，马上提上日程。

其实前两年我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某个寒假我信誓旦旦，立志晨练。早上冒着严寒沿滨河路慢跑一圈，可惜虎头蛇尾，只坚持了十天便偃旗息鼓。心想“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一睁眼一闭眼就万事大吉了，何必自己为难自己，于是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地放弃。在学校晨练吧!每天一进校门就忙得像个陀螺，伸胳膊展腿，时不时来个孔雀开屏，那是理利老师与领导的福利。

这两年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断食。我曾经专门研读过弘一大师的《断食日记》，大师逐日减少饮食，由干至稀，最后饮水，后又逐日增食，前后历时二十天。不仅练就了一身仙风道骨，且达到“精神界一片灵明，思潮澎湃不已。法喜无垠”的境界。大师断食其间，只读书、习字，这些我也能做到，所以很想一试。但我思前想后，自己一凡夫俗子，道行尚浅，折腾出一身病来，得不偿失，于是作罢。

半夜胳膊上被蚊子咬了一口，胡乱挠了几把，迷迷糊糊感到满手是肉，似抓在大腿上一般，这才意识到如今的胳膊比以前的大腿粗，忧虑之心顿。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又开始筹划断食一事。忽然感到肚子空落落的，起床找寻一番，只有一箱生紫薯，摇头叹息之际，便又在睡梦中梦酒充饥，思肉止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