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老同学聚会得了两筐基地鸭蛋,导致这几天每天无蛋不欢,莴笋炒蛋,番茄炒蛋,丝瓜炒蛋,小葱塌蛋,……吃的久了,觉得这样吃法迟早会厌腻的,于是老程提出做腌蛋吧!
我心中一动,对啊,腌鸭蛋可是吃粥好小菜啊!而且记忆中的腌鸭蛋可是伴我整个童年少年,青年的。记忆里每年的春末夏初,母亲会洗一篮鸭蛋,晾干,挖一捞子河泥放上黄酒,一簸箕草灰,拿一代盐,把蛋在泥里滚一圈,在盐里滚一圈,再在草灰上滚一圈,然后就放进甏里,放满后,上面再裹上放盐的泥灰封好,大概三十来天才可以慢慢吃。
那时的咸鸭蛋个个红蛋黄,假如时间正好,蛋黄就会流油,而这时蛋白往往偏咸了。
我从小吃咸鸭蛋,到初中,学校中午蒸饭,自己带菜,我一般就是炒鸭蛋或者熟的咸蛋,碰到流油的咸蛋,我最多四两米的饭吃半个鸭蛋,可见那个咸的劲道!不要说太艰苦,我已是同龄人中条件好的了,好些同学最多带点咸菜,老程说他高中时偶尔在饭里放几片咸肉,大多数是咸菜过饭,还有就是一把毛豆放点油盐吃一顿,象我独生子女才有吃蛋吃厌的待遇啊!
说到鸭蛋,必须要讲讲养鸭,我有记忆起我家一直会养鸡,鸭,有时候还有鹅,猪。这归功于我妈。老妈从小养牛养的自己也是牛一样的慢性子,也许老妈与动物特别有特别的沟通,反正她又细心又认真又耐心。几乎所有我家的动物对老妈服服帖帖,绝对听从。无论养多少鸭子,老妈总是认得出每一个的特征,记得有一次,集体看鸭的几千个鸭子路过我们村,看鸭人把我家鸭子冲散,导致我们有两个鸭子混入大鸭群,望着密密麻麻的鸭子,老妈硬是指挥看鸭人把我家鸭子分出来,问她咋分得清的?她说自己的鸭子咋会分不清啊!一如在说自己的孩子。
后来当了母亲才深切体会,你看学校操场上做广播操,密密麻麻的孩子统一服装,假如让你找自己的孩子,你大多数时候是几眼甚至一眼就认出来自己的孩子的吧!认不出是你不熟悉不了解罢了。
小时候一开始村里是不让大规模养的,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规定每家一个,每人一个,所以我家可以养四个。后来慢慢放开,我家最多十几个鸭,二十几个鹅,十几个鸡,家里热闹非凡的。
每年的五六月,插秧前,正犁田,田里已放水,拖拉机翻起泥土,里面的蚯蚓蚂蚱翻到水面,我们小孩子总把自家鸭子放到水田里,鸭子追着拖拉机吃的饱饱的,然后就在田埂上围成一堆睡觉,饿了,再吃一顿,然后等着主人赶回家。可以省好多粮食。
而我最担心的不是鸭子混入大鸭群,而是鸭子夜不归宿。由于鸭子平时是放养的,一早放出去,在门前的河浜里吃野食,傍晚回家,假如傍晚家里没人,或者它们遇到其他情况,那么他们会迷路,由于鸭子有夜盲症,那么就会很麻烦。我总是傍晚赶快回家开门,鸭子一回家锁了门就去邻居家玩,因为我怕黑,不敢一个人在家。假如鸭子没回家那么可怕的事就发生了。
由于爸爸开店基本不在家,等妈妈田里回来,往往不吃饭就开始找鸭子,我家门口是个河湾,前面是个山坡样的大坟堆,上面遍布大树杂草,竹林,里面到处是高高低低的坟墓,密密的芦苇粽叶林绕着河滩生长。夏天不要说晚上,白天都被树木遮得密密层层,不见天日。所以当老妈扛着一根长长的晾衣竹子,问我是一个人在家还是与她一起找鸭时,这是我痛苦而恐怖的选择。
一般我会选择与妈妈一起到坟上去,一来觉得在家怕,二来也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去。于是老妈一手照个电筒,一手在肩上扛着一根五六米长的晾衣竹竿,我则闭着眼睛跟在妈妈背后,两手拉着妈妈的衣角,我不敢走在前面,因为不能闭眼睛走路,我不敢睁开眼睛走路,因为四周黑乎乎的,说不准就有鬼火在坟头漂移,风吹着树叶,芦叶,小粽叶,唰唰唰唰,还有一些不知明的鸟叫,让你心中说多恐惧就有多恐惧的。有时还有村上人说树林里有野猫,毒蛇……我默默数着脚步,知道上坡了,左边林里是小伙伴小林家太爷爷太奶奶及爷爷的坟,右边是小伙伴小青的爷爷奶奶太爷爷奶奶的坟,那边曾经在破四旧时挖出了一个比较考究的墓,四周还有白色的石灰坑呢……然后就往右边经过一片开垦的菜地,就到了芦苇边了,那么低洼地沿河边是我家老祖宗奶奶的爷爷和小脚老太的坟,由于地方没选好,几次水淹,已经一半在水里了……而妈妈必须穿着套鞋站在河滩边用大竹竿打开芦苇,这时我就站在岸上照电筒,妈妈一边“也哦也哦”喊着鸭子,一边查看鸭子的方位,找到了,就用竹子在后面打水,电筒在前方照着水面,然后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鸭子赶回家。
到家时妈妈总是全身湿透了,而鸭子赶到点着油灯的家时它们也常常开心的大步奔跑,嘎嘎叫着,妈妈总是叹着口气,把鸭子骂了几句,“不来找你们了,让野猫衔去特么好忒!”然后在油灯下喂它们吃稻谷,水,望着它们的样子就象看着自己的孩子,又爱又恨。
村上有人家找不到就不找的,往往第二天就会在河滩上找到被野猫还是黄鼠狼吃剩的一摊鸭毛了,当时算一大损失了。
我家十几个鸭,算小打小闹的,村上有名的“鸭司令”叫老庞,是姑妈的公公,是帮村里集体看鸭的,大概养上千个鸭,每到农忙收麦子收稻谷时,老庞总是与另一个老伙计,赶着大部队的鸭子一路浩浩荡荡去太湖里吃野粮了,因为太湖边许多种田大户人家收割后地上有剩的粮食,太湖里也有许多贝壳镙丝,可以足够鸭子们长膘了。
老庞划着小木船喊着鸭哨子,有时唱着红星闪闪里《红星照我去战斗》,偶尔加上爽朗的笑声,让我们一群孩子好崇拜。常常学着他的样子表演一番。而老庞与他的鸭子要经过小河到运河到太湖,过了几个月才回来。那时“鸭司令”就像英雄一样,全村男女老少汇聚“鸭司令”家,听他讲着他与鸭的惊险历程,譬如风浪搏斗,譬如与其他鸭群的夹混,以及有些村民的野蛮,还有与偷鸭贼的斗争……村民最喜欢听他讲他收音机里学的说唱,他朝南坐着,一碟花生,一杯粮食白酒,慢条斯理学着上海说唱,《金陵塔》,并且解释着墙上七个钉,地上七块冰……人群中不时爆出笑声,第二天,《金陵塔》已经被大家当儿歌唱了。
后来村里养鸭取消后,老庞就去了镇上的鸭子孵坊,每天乐呵呵的,村里养鸭时遇到问题总要向他讨教,等退休后,“鸭司令”不知道是不是没了鸭的陪伴,竟老年痴呆了,后来就去了。这是后话。
而,太湖里养肥的鸭子,回到村基本上是生蛋时期了,到大鸭棚去收蛋对一个孩子来说真是一件开心无比的事。鸭子的棚是在临近水边的岸上,门朝向河的一面,从门开始沿着滩涂到水面用竹地帘子围成一个大圈,大圈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方便鸭子自由选择,想游泳就游泳,累了就上岸边歇着,我估计现在的休闲游泳场就是仿照这种功能造的。
滩上鸭屎遍布味道较大,而鸭棚里在记忆里好像还好,沿棚一大半多用短的稻柴铺满地,估计鸭子也是与平时打盹一样,一群一起睡觉,一起生蛋,往往一窝一窝,大大小小,八九个,十几个一堆,我们小心的把蛋两个两个抓到筐里,然后看着大人担到镇上卖掉。据说村里的这个副业为队里挣了不少钱呢。
后来我读书进了城,村里又家家拆迁变成新农村,新小区了,照理应该只能看到吃到鸭蛋,与养鸭无关了。可是偏偏有个机缘巧合的机会,让我妈,我们全家又过了一把养鸭瘾。
吴江有个展览会一直很成功,那就是土特产农展会。八九年前,我带着十一二岁的女儿去逛,一眼看中了农展会上卖的小鸭子,嘎嘎嘎叫的人心里一片柔软。女儿也爱不释手,一个开心五元钱买了两个,准备当宠物养了。
拿到同里乡下,老妈一个埋怨,“要死了,现在咋养啊,要弄刹人格”。说归说,老妈马上拿出一个硬纸板盒子,拿棉花旧衣服垫好,食盆,水盆一应俱全。嫩嫩的菜叶加着细米让小鸭子吃的摇头晃脑。等我再次看时,就看见一老一小围着鸭子盒指指点点,开心的在笑话鸭子的吃相呢!老妈说这两个是八斤鸭,大种,要养到八斤喽。“北京鸭”我纠正老妈“不是八斤鸭,北京鸭”!反正是大鸭子。哦!
过几天周日,太阳好的很,我下楼时看见老妈和女儿拿了个大脚桶放了水,把鸭放进去游泳了,老妈说,没有河给它们游了,这里将就一下吧!就见小鸭子开心的啄着羽毛,忽然一个小鸭扎了个猛子,把我们逗乐了,又站起来甩了甩羽毛,溅了女儿一身,呵呵呵呵,真是两个可爱的小宠物啊!
好景不长,没多久鸭子饭量大涨,身体大涨,硬纸板实在不行了,我们正发愁。某天回家发现老妈充分利用了家里的废弃浴缸,把它抬到院子下水道处,上面一半露天一半搭了棚,嘿,一个天然鸭棚搭好了。从此这成了鸭子的窝,从此鸭子就越来越不像宠物了。从此老妈就开始每天去鱼摊讨鱼肠,说不吃荤的鸭子不健康的,老爸去买鸭饲料,说科学配方的饲料有营养。
总于,有一天它们超过了八斤,浴缸也太小了,人一走近,它们站起身嘎嘎嘎叫着,其实它们不高兴,否则稍一跨步就出来了。我说杀了吃吧,大家竟然全反对,最后,村里有个人看上买走了。我们终是叹了口气,说不出什么滋味。
也有天路过老家的地方,那边已是填平河,变成宽阔的大马路了,可以见到的河多是混浊不堪,泛着味道。
想起了某首歌中所唱: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河已不是那条河了,鸭又怎么可能是那个愉快的鸭,再是基地的鸭蛋也不是那个鸭蛋了啊!
不能写了,要不然,要没了吃鸭蛋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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