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有个人人皆知的习惯:走路目不斜视,一往无前,并且背着手腆着胸;两边再好的风景你就是打不动他。有人不信,测试了好几回,到底折服了。
一九九零年发大水,展沟中学,十个教学班三十间教室被大水冲毁了三个。好在正处于麦忙假期间,师生大多不在校,无一伤亡。接上级紧急通知,麦假后不再开学,暑假从麦假开始。
洪水再大也有退的时候,十天后洪水退去。当务之急是趁假期里将水毁的教室盖好,不然的话开学了那三个班级的学生到哪儿上课。按当时市价,三个教学班九间教室,等盖下来少说也得十多万。报告打了几次,批复回了几次:自己解决。
自己怎么解决,当时教师工资每人见月才百十来块,校领导班子一连召开了三次紧急会议,集思广益想办法找路子,有人的托人,有关系的跑关系。校长说了:谁能想办法把咱的教室盖了,谁就是咱迪沟中学的功臣,谁的名字就刻在咱新教室的墙上,永垂不朽世世代代供后来的学子瞻仰。
办法还真想出来了。迪沟街上有个姓侯的在省水利厅工作,听说官还不小,全校领导班子一致决定就找这个姓侯的。决定很快被推翻,理由是:这个姓侯的打从小就过继给他的舅舅当儿子,他是在河南舅家长大成家立业的,与老家基本上没啥关联。
全校领导班子立马分成两派:以马校长为首的主和派和以袁主任为首的主战派。
主和派认为找姓侯的不靠谱,理由有三:一是姓侯的感情的纽带在河南而不在安徽,打小在安阳长大,是安阳的水土养育了他;二是姓侯的打小过继给舅舅到现在,没回过一次老家,也就是说他全部的记忆留在了安阳洹河里,咱西淝河里连他一个影子也捞不着;三是姓侯的祖父母、父母下世得早不说,就是现在本族里也没有较亲近的了,几家亲戚,文革中由于怕受到株连,早没有来往。
主战派以为找姓侯的大有希望,理由也有三:一是姓侯的老根就在迪沟,展沟街上有名的侯、王两大家,光侯家就占了一大半,脉管里流淌的还是姓侯的血,有血就有情,有情就有谊;二是这个侯小子的四岁时失足落水,救他的那个人还在,不信他不认这个帐;三是姓侯的祖坟就在苏湾烈士墓旁边,文革期间虽说被平掉了,但后来又堆起来了,每到清明节咱的学生给烈士扫墓,他姓侯的祖宗同样得到了香火,单这一点就够他感动几辈子的了。因此,主战派总结:虽说姓侯的打小就去了安阳舅舅家,可骨子里流淌的还是西淝河的水脉,老家有困难他不可能不出手相救,再说这事在他眼里也不过针鼻子大一点点,努努嘴挤挤眼歪歪头摆摆手的功夫也就给办了。
会开了整整一天,最终达成共识:同意主战派的观点,进省城找姓侯的开一次后门。
土特产肯定是要带的,展沟闻名全省的十大土特产:烧饼驴肉小磨油,香椿粉丝大蒜头,柿子红枣满地滚,兔子螃蟹遍地走。这十大特产,除了兔子和螃蟹不好带外,另八样东西每样十斤,都是真空小包装。礼物弄齐全了,来往费用也凑齐了,单就在去省城人选上犯了难。全校正副校长四人,总务主任一人,后勤主任一人,教导正副主任二人,校团委书记一人,会计及会计助理二人,党支部正副书记二人,十三人的校领导班子人人都想去,个个都要去,都表示要为学校出点力流点汗做点小贡献。其实谁都明白,这是外出旅游的极好机会,你想想偏僻乡村学校里的老师,这样的机会一辈子能遇上几回?谁要是抓不住那才是傻屌一个。为此,学校专门召开了十三人的校领导班子特别会议。
会议在一个教室里举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说我不去。有的顺手捏张破报纸,横看看竖看看,正面看看背面看看,看来看去根本不知道破报纸上有啥内容,因为那心思压根儿就不在破报纸,而在众人的表情上;有的吸溜吸溜的喝茶水,故意喝出花样来,茶水没往嘴里进多少,目光却周游列国去了几个来回;有的干脆抠指甲盖挖耳屎,做出极度夸张的表情,然后,耳朵和眼光合并成雷达,仔细捕捉会上的每一个信息。
袁总务主任首先说话:
我看咱不如抽签抓阄,总数不超过五个,咱校的家底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能省尽量省,能少去一人就少去一人,大局为重。
马校长立即表示支持:我看老袁的这个主意可行,大家看看咋样,表个态发个言,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校团支部潘书记明确反对:我看不妥,咱响当当的县中学用这法子决定人选,要是——他顿了顿,要是传出去怕影响不好。
对对对,这是笨法子不管用,立即有许多附和声。党支部姜书记清了一下嗓子:马校长你是一校之长,你就拿个方案,就按袁主任说的总数不超过五人,然后再讨论通过。
方案终于确定:马校长、党支部姜书记、袁总务主任、校团委潘书记和李会计。
一行五人来到省城。
在进省委大门时发生了一件怪事。我不说你可能想象不到。
大凡,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旦到了城里,两只眼就不够用了。看啥都新鲜都稀奇,啥都想看一眼瞄一下,怪爹娘咋不多生几只眼睛。
一行五人除了老袁袁主任外,都嫌眼不够用。特别到了省衙门这样的地方,不能不叫人紧张。大门两边有威风凛凛的一对石狮子把门不说,还有两个荷枪实弹的真人。从气势上看,一只蚂蚁想从这儿过去都很困难。小地方人哪见过这阵势,一下子懵了头、软了腿、慌了神。几个人你瞅我我瞅你,都不敢走在前边,都有意无意找个理由往后刹刹。
谁知,越是这样越让人不放心,你想想,缩头缩脑鬼鬼祟祟的谁不怀疑。这不,马校长、党支部姜书记、校团委潘书记和李会计被带到了警卫室。而此时,老袁袁主任则早已进了大门,背着手在省委大院内晃荡呢。
等这四人说清了情况,被允许进院,老袁袁主任已经找到了那个姓侯的,正在十分惬意地接过人家的香烟呢。
事办成了。不少人找到老袁询问取经:那天,那当兵的咋就不拦你呢,你跟他们有亲戚还是你长着瘆人的毛?
老袁说:那天,我拉肚子,想赶快找个地方解决,省委大门口有解决的地方吗?你知道的,我走路不好往两边看,当时么,我憋得撑不住,我就硬着头皮往里走,来不及谁看谁,就这样。
取经的以为老袁不说实话,不得不自我调侃:老袁这家伙,狡猾狡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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