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时，在临湘的“倒斗”行当中，有一个人是比较特殊的。其一，这个人不住在花井栏巷，而是住在“仓房拐”；其二，这个人是地地道道的临湘“土著”，不像花井栏巷的那些人是从外地迁来的。全临湘没几个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的绰号叫“大憨子”。敬重他或和他交厚的，则叫他一声“憨哥”。
“憨子”是临湘的一句方言，跟“傻子”的意思差不多。临湘人要说人傻，便会骂他“憨头巴叽的”。意思似乎是说这人不只是傻，而且傻得冒泡。但大憨子被称作“憨”，应该说有点儿冤枉。大憨子其实一点儿也不憨，他机灵着呢！
大憨子不光机灵，长相也不赖，个头有个头，身板有身板，面相有面相。要是在现在，走在大街上肯定会被人喊“帅哥”的。可那时人们更重视的是吃得怎样穿得如何，一个男人家，长得帅不帅并不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说，大憨子的相貌资源生在当年确是有些浪费了。大憨子在一般情况下是机灵的，但他确也有“憨”的时候。那就是他在遇上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时候，他的智商就会急骤下降。在那种时候，他的脑子已完全失去了思维判断的能力，成为一团浆糊了。在一般人的眼里，这是大憨子的可悲之处。可在女人的眼里，这却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
大憨子在“倒斗”行当里是很有一套的，他常常得手，且每隔三两个月总能掏到好玩意儿。
大憨子在掏到好玩意儿之后，会立马将它们变成银子，然后揣上银子急急火火地往群芳阁里赶。群芳阁是临湘城里的一家青楼，里面有个女子叫“倩儿”。这个倩儿不仅人生得花容月貌，且天性聪颖，善解人意，加上有一副黄莺般的歌喉，实实是让男人们骨酥腿软眼直心蹦的尤物。
两年前，大憨子偶然进了一次群芳阁，遇上了倩儿。从此，倩儿便成了他的整个世界。他将十多年来“倒斗子”得来的一点积蓄，全部送进了群芳阁，花在了倩儿的身上。说来也怪，这个倩儿在群芳阁是头牌，平日里遇到的豪绅巨富、达官贵人也不少，却偏偏对这个大憨子上了心，三天不见他进来，便要托人带口信过去催。可是，像群芳阁这种地方，可不像百姓家的菜园门，想进就进的。兜里至少要不揣上个十两八两银子，进来连杯茶都吃不上，更甭说见姑娘了。
群芳阁里的人，都把大憨子看做一个神秘的人物。因为到群芳阁里的男人，大都穿着一身的绫罗绸缎的行头，车来轿往的，显得气派阔气。愣大憨子则长年只穿粗布的衣裳，来去都是安步当车，且又是独来独往的。惟独在出手上，有时倒是比那些富绅们还要大方。至于大憨子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群芳阁里谁也不知道，包括倩儿。一个男人，既有钱又年轻又帅气且又不显摆，这就相当地吸引人了！
大憨子也不是总有钱，但没钱的时候他绝不会去群芳阁。大憨子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他可看不得老鸨那张说变就变的阴阳脸。可倩儿却一再表示请他尽管来，不管身上方不方便都行。因为她还有些私房银子，尽可以贴补一二。其实她有个心思，就是想让大憨子存些银子，再加上自己的积蓄，用这些银子给自己赎了身，跳出烟花江湖，出去和大憨子和和美美地过一过完全属于自己的小日子。她生出这样的从良之心已经好几年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意的人而已。现在遇上了大憨子，她觉得这是天赐的缘分。
终于有一天，大憨子在倩儿的房间里喝高了，酒后吐真言，将自己的生财之道吐露了出来。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酒后之言恰巧被站在一旁侍候茶水的阿花听去了。阿花是倩儿的小姐妹，倩儿看她就像亲妹妹一般的。当时临湘一带有好几个当地大户人家的祖坟被盗掘，告到了官府。官府便贴出了悬赏文告。说是只要帮官府查出盗墓者，便赏白银五十两。那时候，五十两可不是小数，它可以买一个大宅子或者几十亩地呢！
阿花思来想去，到底经不住五十两白银的诱惑，向官府告了密。
于是，大憨子被捉拿归案，锒铛入狱。
在清初，挖坟掘墓原本就是重罪，何况大憨子挖的是当地大户人家的祖坟，自然是罪加一等。不消说，关上几个月，到了秋决，拉出去斩了。
倩儿身单力薄，救不了大憨子，心痛欲绝。待大憨子死后，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木，雇了几个人，将大憨子厚葬了。
倩儿回到群芳阁，叫厨子炒了几个菜，将阿花叫到房里，说：“总算了了一桩事，今儿咱姐妹俩喝两盅，解解乏。”
阿花心里有鬼，虽有顾忌，但也不好推托，只得虚与委蛇，推杯换盏陪着喝了几盅。
酒过三巡，倩儿道：“阿花，姐姐平日里待你如何？”
“姐姐待阿花恩重如山。阿花在群芳阁，全仗姐姐照应的。”
“既如此，你干吗还要害我？”
阿花一听，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倒在地，说：“姐姐怎么如此说，阿花不懂！”
倩儿冷笑一声，道：“你还想抵赖，你卖憨哥的五十两银子，不会这么快就花完了吧？”
听了这话，阿花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只怪我一时迷了心窍，求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
倩儿冷冷地说：“你还是去求憨哥饶你吧！”
阿花道：“憨哥已不在人世了，叫我如何去求他呀？”
“这不难，”倩儿盯了阿花一眼，“我们很快就会和他见面的。”
“姐姐，您说什么，您气糊涂了吧？”
倩儿摇摇头，平静地说：“我在我们刚才嚼的酒里已下了药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