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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与我的画像

在网络上看到一篇文章。

看到了自己家乡的名字。

“小玲（化名）照顾自己患病瘫痪的父亲10年未曾不放弃，被颁发道德模范奖章。”

大致是这些，司空见惯的文章，不过因为是自己家乡发生的事情，我才点进去。

文章中配着几幅精心拍摄的图片。

小玲，看起来和我是一个岁数，30多岁左右的年纪，齐肩短发，眼神中满溢着喜悦。

面容有些眼熟。

总感觉很像自己的一位小学同学....

因为工作的原因，也就没再多在意这件事。

直到过年的时候，我回到了家乡，无意间母亲和我谈起了这件事。

小玲啊，就是之前和你玩过的那个谁啊。

时光的蒙尘一下子被吹散。

我记起来了她的名字。

林玲。

因为名字拗口的原因，小时候她还经常被叫做“略略略”。

都是些往事了。

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平常也就和她玩一些过家家的游戏，当时我比较内向，没有同龄的男孩子和我一起玩，因为对门的缘故，她就成了小时候我唯一的小伙伴了，但之后世事变迁，我们没有上同一所中学，她也因为家庭变故搬到邻镇上了。

那时候还没有qq，微信什么的，自然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从此以后，她就彻底从我的人生，甚至是记忆中消失了。

如今以这种方式再次想起，也是那没断的缘分的原因吧。

反正没有别的话题可谈。

母亲就接着这件事继续说了下去。

小玲的父亲因为患了脑血栓而全身瘫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每天都哭着说要去死，小玲她妈和他离婚了，所以小玲的父亲就被交托到了小玲的一个亲戚家去照顾。

林玲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问道，这个名字说出口时我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沧桑感，已经多长时间没有说过这几个字了？

她啊，好像上了职高就去工作了，具体是干什么咱也不知道。

是吗？

我还记得，她那个时候和我发誓了说要成为一名画家。我记得她还给我画出了一副画像，画的很帅气，我喜欢的不得了，一直收藏到初二，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找不到了。

想到这的时候我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

不知道她现在过的如何，还在画画吗？

工作后就再也没有那长的令人安逸的寒假了。

明天我就要乘上火车再次离开。

出于留恋，我决定在这个小镇到处走走。

也许是命运安排。

在公园的长椅上，我看到了她。

一个人在吃着早餐，旁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

天气很冷，她一边吃着一边用一只手去热一下冻僵的耳朵。像是个小孩子，就像我记忆中的林玲一样。

我缓缓走向她。

她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

你是？

我是林森啊，你还记得吗？

林.....

或许她正在搜寻自己的记忆库。不会是忘了我吧。

想起来了，你是小时候的那个！

嗯。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向我示意了座位，同时拿出纸巾帮拭去座位上的露水。

好久不见了，你现在是我们镇上的大名人了啊。

我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嗯哈哈。她只是笑了一下。

笑的很苍凉，很孤寂。

我看了一下她的脸，已经有了许多皱纹，看来图片是被修改过的，或者是自己画过了妆。

片刻的尴尬过后。

她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写代码。”

“代码.....”她重复了我说过的那个词，好像从没听说过一样。

“是作家吗？我小时候听说你是要成为一名作家的。”

我感到自己的鼻翼微微颤动，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不是，我已经放弃了那个梦想了。我只是在公司里帮别人干活。”

“怎么会呢，我记得你小学的作文写的可好了！”

“是吗，我都忘了。”

我感到眼眶有些湿润。

我早已忘却的梦想..........

又是片刻的静默。

“你呢，在做什么？”

“我在烤面包，在面包店里干活。”

烤面包，也算是符合她的风格。

“照顾父亲很辛苦吧。”

我忽然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蠢话。

“啊，啊....”

她的声音有些呜咽，能看到她的躯体正在微微颤抖。

她把头低了下去。

“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急忙道歉。

“没什么。”

她用袖口轻轻抹了一下脸。

“真是，过了好长的时间了啊。”她感慨着。

“是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孤寂的灰蓝色，仅有几缕淡云在天穹的一隅处飘荡。

“那个，你结婚了吗。”我开始扯些有的没的。

“没。”

“我也是。”

还要谈些什么呢，总觉得有无数多的话要说，但是却一件事情都说不出来。

“我在网上看见你的照片了，真漂亮。”

“真的吗？”她好像很高兴。

“我可是提前准备了好长时间呢，之前都没化过妆。”她高兴地说着。

看到她欣喜的表情我也笑出了声。

“哦，我快要上班了唉。”

“过年也要上班吗？”

“总要有人要做面包吧！”她认真地反驳我。

“也是，再见。”我准备站起身。

“先等等。”她拉住我的衣襟。

“傍晚的时候能再来这里一次吗？”

“嗯？”我有些疑惑。

“不要急。”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破旧的老式手机。

她站在我的前面摆弄了一下手机。

“我的那张画你找不到了吧！”

“啊，的确。”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我再给你画上一张。”

“别动啊，我给你拍好看一些。”

“好了！”

“再见....”

她收拾好吃的东西一路小跑消失在了我的视野内。

毕竟是假期，我也闲着没有事情做。

就早早地等在这个公园。

天空中飘落下淡白的雪花。

我撑起了早有准备的伞。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我看到了她急忙赶来的身影。连把伞也没有带，只是戴上了衣服上的帽子，像个蓝色的粽子般跑向我。

她拉开棉袄的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张画纸。

我把伞移到了她的头顶。

比起她以前的画来说细腻了不少。

“画的真好看。”我不由得称赞了起来。

“哼哼，是吧。”她很得意，嘴角上扬。

“这次可别再弄丢了。”

我答应了她。

我再次和她谈起了她想要当画家这一件事。

她保持着一种平和的微笑。

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

初一的时候，她的父亲突然发病，先是腿，然后是下半身，最后是全身。

她家只是普通农村家庭，拿不出来钱去治病。

买的各种药已经快让这个家支撑不下去了。

小玲的妈妈承受不住这样的苦日子，和她父亲离婚了。

然后她的父亲就一直吵着要自杀，但是那样的身体，连自杀的权利也没有。

他咬不动自己的舌头。

但是小玲父亲的哥哥很讲情谊，把他接到了自己家住，并且供小玲上学。

慢慢地，小玲上了职高，学了技术，为了补贴家用早早地就在面包店上班了。

不好意思再麻烦那一家人，小玲就租了一间便宜的屋子，她和父亲就在那里相依为命。

说着说着，她忽然哭了起来。

痛苦，绝望，无奈，不解..........

我也不想这样活下去——

我喜欢画画啊！

我也不想一直烤面包。

趁着工作的间隙，她始终会偷来一些时间来画画，素描，水彩，还有一些有趣的漫画。

为什么是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要去承受这样的命运——

自己什么都没做错——

但是她自己又放不下父亲——

她哭着。

可是我无能为力。

连她的痛苦是何种程度都不知道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只是在一旁听着她的倾述。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和别人谈心了好像。

每天都只是忙在自己的父亲和工作上。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是，我，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何德何能去做什么呢。

我只是普通人。

万万千千里为生活而努力的普通人。

仅此而已，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最终还是告别了对方。

我最终还是踏上了北去的火车。

在飘飞的白雪中，我还是离开了家乡。

————

与母亲的一次电话。

听说了小玲父亲去世的消息。

或许这样她就能轻松些了。

————

再一次在网络上看到了一篇与我的家乡有关的文章。

“假装孝顺，其实只是为了博取同情的不要脸的女人，被颁发奖章后竟然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惨死于家中的老父亲”

愤怒......

恶心.....

我浑身打着寒颤。

她那样的人，是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的。

但是事实打破了我的幻想。

她被逮捕了。

协助自杀。

最后的罪名是这个。

但是网络上的各种谣言还是铺天盖地。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热点。

————

和母亲的又一次通话。

我得知小玲自杀了。

——

..........................

我看了看那个画像。

画中的人物多么丑陋，懦弱,让自己感到恶心。

他在害怕，害怕麻烦，他的心是多么冷漠，和那些网上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幅画像。

不该赠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