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小说）

作者：王在

      哥要去学校里读书，我要跟着去。哥摇了摇书包，蹬瞪脚，说：老师要打人的。我就不再跟哥去，我最怕挨打，那次，爸爸打我，肩上还有疤呢，想起那次挨打，心里好难受了一阵子。

      爸从山里偷回两个苹果，我高兴极了，跑去，把两个都抱在手里，哥呆呆地站在一旁，妈说：给哥一个。我不肯，说：我要两个。爸说：给一个哥。我紧紧地抱住苹果就往门外跑。爸拿着擀面棒冲上来就打，打得我手疼脚麻。我哭了，两个苹果落到地上滚到阴沟里去了。

    我滚在地上，嚎啕，爸就死力打。说：叫你哭，叫你哭。妈走过来：别打了。妈把我抱起来，捋起我的袖子，说：你着你看。爸就走过来。站了一会儿，把捡起的苹果拿了一个给我。

      从此，我就知道，小孩要听大人的话，不然是要挨打的。

      我一个人在村里玩，捉虫虫，戏水，捏泥人。久了，也无劲了，想跟哥去学校。

      大人上山了，哥上学了。我踩漏了一家人的秧田水，看见一个大人来，赶忙就跑了。跑呀跑，我听到了朗朗的声音。一看，是哥的学校。学校不大，其实是个古庙子，很旧，房上铺一片一片灰瓦。离古庙三四丈远，有一小土墙房，墙倒脱了一半，中间用张油布一栏，分成两半。仔细看，是个茅坑，臭味弥布开来，刚走近，一个女孩从里面出来。她说：你在看我屙屎？我说：没有。我就跑，我怕她打我。她没追我，向庙子里去了。我向庙子靠近，庙子很古旧，窗子污污的，脱落了几根条木，朗朗的声音停了，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传出来。

      我在门后悄悄听。是大人在骂人。从缝里往里看，有个学生站在讲台边，勾着头。老师凶狠狠地训：你呀你呀，你妈怎么生你的，你爹怎么教你的。座位上的学生一个一个抬头望着，静静地听。老师扯着台上那人的耳朵，轮了一圈，又轮了一圈。说：哼。那个学生哭了。老师发现了我，盯了我一眼，眼晴园瞪瞪的，我怕他轮我的耳朵，呼尔地跑了。

      我在坝坝里呆了会儿。又悄悄站在另一个教室外，在洞洞里偷看有不有哥。见老师在巷道里走来走去，又在检查什么。突然一个学生的作业本叭地甩在地上，教室里嗡嗡声没有了。老师把那个学生抓上讲台，然后开训：你是牛生的，不听话。牛教三遍都踩沟，你怎么不做作业，哼。你屋里死了人？嗯。那个学生颤惊惊地说：不…不…没…没…老师说：该不该挨打？那学生直勾头：该该该。老师：把手伸出来，几个手板？学生说：五个。老师说：不行。学生说：十个。老师说：十个就十个。啪啪湘啪啪，打了很久，声音很大。那学生哭了，泪涮涮地往下流。老师说：站一边去。

      老师说：还有那个作业未做的站上来？静一会儿，老师说：二满。呀，二满是我哥。我从洞里往里看，见哥哭相兮兮地往讲台上走。哥自己把手伸出去。老师说：这还差不多。老师拿着木条条打了几下，停了，说：二满，你听不听话？二满颤颤巍巍地不停地埋头：听听听。象被打伤的鸟儿。我在心里说：哼，哥，神不神气了？

      老师说：你们两个脆下来。哥和那个人哔叭两声脆了下来。老师说：快下课了，把作业再看一遍。我就跑。呼呼呼呼，下课的哨子响了，学生三三两两从教室走出来。我们队的孩子跑过来：三满，找你哥？我摇摇头。我看见他们男男女女往茅坑跑，跑出来就在地上抓子子，打纸块，斗鸡，或你追我撞。

    老师站在一堆说话。一个人：昨晚累不？

另一个人：你累了，怪么今天打磕睡！

一个人：你婆娘厉害阿？没扯你耳朵？

另一个人：敢！我要她一天都爬不起来。

一个人：装嘛。

一个说：你女朋友好亮。你们睡在一起了？

一个说：她说等结婚了多，美好的东西要酝酿，要等得。

    说着，一个女孩从茅坑里出来，哭兮兮的。说有人往茅坑里甩石头，屎尿溅到她屁股上去了。老师们直往茅坑边跑去抓倒蛋鬼。

      我没找哥，悄悄回去了。

      哥回了，我说：给我折个豆腐干。（用纸折的，四四方方，甩在地上翻输赢）哥说：想！一边去！哥呼尔一下跑了。我站在后面：哼，回来神气了，神气个屁。在学校里还不是挨手板跪黑板，惨兮兮的。

      天快黑了，哥回了，大人在山里未回。“给你，白果”哥给了几颗我，“好吃不？”“好吃好吃”哥又在坟山坪摘白果了。我吃了一个，真的很香。我问：哥，什么叫结婚？哥扬了扬头：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男的犁田耕地，女的担水做饭。就象爸和妈。刚好爸妈站在门外：小娃家家，问这些干啥？干正事去！

      夜里，我把哥在校挨打的事告了爸，爸拿起棒棒把哥打了一顿。但我很怕，怕哥打我。第二年秋天，我七岁了，爸要我上学，我不去，妈问为什么，我说：就是不去。爸爸拿起棒棒就来打我，我说：老师要打人的。爸爸摇摇头。一直挨到十岁找才进了哥的那所学校。

      很晚我才大学毕业。我想：我和我哥读书的那个学校还在吗？那些老师还在吗？我很想念他们。

九六年八月二十六日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