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逃离

不一样的逃离

1

哎呀，把个女人硬生生地长出了男人的强壮，粗胳膊粗腿的，四十几岁的人了，身体倒是很结实，就像黑土地上的土豆，沾着泥带着土的那种。

不过她长得还算漂亮，结实虽结实，却不肥胖，只有那么一点微胖。

她强壮的身体也许来自于她总是做着体力的劳动。

她背着个黑色的背包，手里还拎着个红皮的貌似装洗衣液的袋子。

她站在站台上，背上的大背包把她的两个臂膀勒出了两条平行的轨道。她的头向前倾着，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即将驶来的列车。

头不住地朝着火车开来的方向张望，南方的春天时而火热，像是在炎热的夏天里一样，灼热而又焦躁。

时而又像此时的风，清冷又夹着寒气。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四季不停地轮翻上演着。

那件新买的对于她来说非常昂贵的淡绿色的外套，在等待火车到来的空隙里，也被料峭的春风蛊惑，变成了一路货色，她强壮的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可是她很享受这种在等待中的凄冷，她知道火车一开过来，这种在等待中的画面就会无法纠正的变成回忆。

时间过去了，就不会回来，而且这样的时刻对于她来说，就像晨星那样稀少而又闪亮。

火车终于气势恢宏地窜了出来，像一条凶猛的蟒蛇，带着一股杀气，对，是杀气。

然后又安静的蜷缩下来，她望了望站台高举起的闪着红色电光的牌子，这座城市的名字在她的视线里模糊了。

2

上车的人都忙着找铺位放包裹。米兰上车后，像邢侦人员排查罪犯一样找到了自己的那个与火车顶部离得最近的上铺。雪白的行李和枕头像军人叠的那样工工整整，一丝不乱。

她把身上背的包裹卸了下来，扔到铺位上，然后爬着那个小梯子弓着身子上了铺。

这上铺对于她来说有个天大的好处，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身上的双肩包放到与卧铺平行的行李架上。

放完了背包，米兰脱下了那件昂贵的外套，挂在了卧铺的衣钩上，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是一种多么优越的享受啊！卧铺也许很逼仄，只有躺着才符合此时的处境。

她躺在雪白的枕头上，扯乱了那个工整的雪白的被子盖在身上，就像一只流浪猫终于躲过了因偷吃一条鱼而遭到的追赶。

车箱晃悠了几下，她知道火车就要开走了，她翻过身子，视线正好对着车窗外向后退却的景物，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的稻田长出了鲜嫩翠绿的苗。在眼前只是一瞬一瞬的停留，她却像心里喝了蜜一样。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树极力想挽留火车的脚步，都被无情地抛到身后。

米兰本想只看窗外的风景，大脑却不能够给此刻的她这种安静又单纯的想法。总会莫明地蹦出一段段米兰想拼命忘记的也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情景。

3

他的手机在那个从旧货市场买来的电视上一直在响着，米兰拿过来看了一眼那个打过来的号码，怎么竟然会是两个阿拉伯数字呢，手机号码都是十一位数字啊，心里觉得莫明其妙的，可是却记住了这两个数字，两个一，这两个数字太好记了。

手机一直在响，米兰想了想，这可能是骚扰电话吧，想把手机挂断，又心生好奇，就接通了，她刚接通，那头就马上挂断了。米兰想不通咋还有两个数字的号码呢。

米兰这几天是有疑虑的，前段时间一个客户的老婆万梅来家里玩，她们夫妻两个正在闹。来家里玩是想跟米兰倒倒苦水。

万梅的老公总是跟前妻藕断丝连，被她发现后，打电话骂了这个前妻，两个人之后一直在用信息对骂。

"嫂子，你看看那个老女人都骂我什么。"

她说着就把手机里两个人对骂的内容给米兰看。

米兰看到她们两个骂来骂去都是在争抢一个男人。那个客户是个十足的渣男，吃喝嫖赌还吸毒。

"我家你大哥最近也不对劲儿，一个137开头的号码总给他打电话呢……"

万梅此时正一遍遍地翻看着她跟情敌之间互骂的恶言恶语，那种失衡的状态令米兰也打开了心扉，随口说。

这时，那个万梅突然抬起埋在手机里那张神伤的脸，带着某种补偿的心里似的，说了声，"快过来，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号。"

说完就把她手机通讯录里躺着的那个号码给米兰看，米兰伸过脖子仔细一看，"妈呀，真真的就是那个在米兰心里已经牢记的号码。"

"这个号码怎么跑你手机里了呢？是谁？是男的吗？"其实米兰这时宁肯相信这是个男人的号码，因为万梅也是做生意的，在外面跑销售的，她手机里存男人的号码是很正常的。

"你不认识小板凳吗？"万梅不怀好意地冲米兰笑了笑，仿佛她此时的痛苦已经因某种幸灾乐祸而得到了缓解。她真的把脸上的愁云都驱散了，一脸的灿烂。

这回该轮到米兰把愁云聚在那张总是热情万分的脸上。她感觉一下子又掉进了深渊里，心不落停地跳着。

很不自然的说了句:"她经常来我家里啊，怎么会是她！咱们两家离得这么近，她又是你们厂里的工人，一天怎么会打那么多电话呢。"

"我都去移动公司调出了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每天都要跟你大哥打十多个电话。"

米兰说完这话，血气一股脑的都涌到头上来，心剧烈地跳着。她感觉自己是那么轻，轻得像一根鹅身上随意掉下的羽毛。

"那你用我手机给她打个电话，骂骂她，一天打十多个电话，能有好事儿吗？"万梅很侠义的把她那部几千元的三星递过来。

这时米兰已气昏了头脑，万梅已经很暖心的为她拨出了小板凳的电话。

"谁呀，是老板娘吗？"米兰模模糊糊地听见那头的小板凳问了句。

"我是米兰，你认识我吧，你头发都白了，还老牛吃嫩草呢，你一天打十多个电话干啥？你有啥事儿不能当面说。"

米兰气得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儿。那头的电话只说了句，"问你老公去！"

米兰把手机还给万梅后，万梅眉开眼笑地走了。

到了凌晨两点多，米兰那个老公才悻悻的回来，之前他不顾米兰一遍遍地拨打他的电话，每次都是无情地挂断和关机。

米兰的气已经不可遏制地喷涌出来，就像杀年猪时喷出的猪血。

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跟小板凳每天都打十多个电话，你们什么关系？我说她一来看你的眼神咋就不对劲儿呢，你是不是拿我当空气呢？"

"就打了，能咋地？愿意打多少个就打多少个，一天打一百个电话你也管不着。"米兰的老公恶狠狠地说完就进浴室去洗澡。

这时的米兰已经气疯了，就追到浴室里打了那个男人几下，正在洗澡的那个男人随后一把扯过米兰的头发，使劲儿地往浴室冰冷的磁砖上撞。

然后用洪荒之力扇着米兰的耳光。不一会儿米兰就瘫软了下去，可能是鼻子里的血吧，在浴室的地下绽出一大片的鲜红。

那个男人踢了她几下，看米兰还没有醒过来。就骂了句:"死你妈了个✘的。"

不知什么时候，米兰醒了过来，儿子在她的身边哭着呢。

4

米兰在这场战争中像个勇士一样，倒下了又像僵尸似的借个魂儿又起来了。都说爱情中的人都是傻瓜，而遭受背叛的人更像是白痴。

她有时又会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她，连小板凳这样的女人都可以成为情敌，她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骄傲，就像老家年久失修的土坯房纷纷掉落下来的土一样。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倾刻就可能瓦解。

不管这场战争进行得多么激烈。小板凳都是波澜不惊，在又一次的战争中，当米兰抢下他老公的手机时，一条信息弹了出来:"你太太说话就像打架似的，一点儿也没女人味儿……"

米兰强压住内心的愤怒，直接发了一条信息:"我想你了！"那边随后跟过来一条信息，"我也想你了！"

米兰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拿着她老公的手机就去了小板凳做工的万梅家。

万梅的婆婆正在厂房二楼的阳台上向下张望，看到米兰气势汹汹的样子，就下了楼。

气头上的米兰已失去了已往的矜持和礼貌，也没有同万梅的婆婆打招呼，就直接问了句:"小板凳住在哪里？"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颤抖着，就感觉地球好像失去了引力。

她顺着万梅婆婆手指的方向，进入了小板凳的宿舍，只见小板凳正拿着手机靠着床边摆弄，米兰长驱直入地问了句:"你闲地，你想谁？你一天打十多个电话干啥？"

"走，上你家问你老公去！"小板凳说完理直气壮地往出走，米兰跟在后面，万梅家二楼纷纷有头探出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到了米兰家，小板凳一进屋就靠在门口的墙上，米兰的老公坐在挨着这面墙不远的床上。

小板凳依然含情脉脉地像从前一样看着米兰的老公，这更惹恼了米兰，"你想谁了？你个老改犯，你连毒都敢贩，啥事儿干不出来。"

"你找不到男人了，你想跟他过，你就光明正大地过，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

"是你自己没本事，我就气死你！我就想他了，咋地？"小板凳讥诮地向一边歪着头，向米兰挑衅地笑着。

米兰终于开始崩溃了，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扇小板凳的那两个耳光，这时万梅和她的老公都赶来，像观看一场精彩的猴戏。

米兰的老公这时在床边坐着，只说了句:"你们俩个一人给我一刀吧！"就走了，去了前面那家小饭馆打牌去了。

5

当米兰发现这两个数字的电话号码有些可疑时，就去移动公司调出了他老公的通话记录，发现这两个数字的电话号码每天出现的次数竟达十几次到二十次。

她去问移动通信的工作人员，人家告诉米兰，这是家庭号套餐。一查，米兰的老公家庭号是10，小板凳的是11。

米兰终于明白，那个男人不值得自己拼尽所有的力气去争取。

米兰走的那天清晨，十岁的儿子从睡梦中刚刚醒来，知道妈妈要离开他，就穿着一条三角裤衩跑出来拽着米兰不肯松手，什么也不说。

在持久的家庭大战中，孩子学会了沉默寡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疯狂的父母，他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胆战心惊地舔着伤口。

米兰的眼泪不可遏制地滚落，她舍不得儿子，做了母亲，才知道母子真的是连着心的，可是不走怎么办呢。把儿子带走，孩子跟着自己流浪吗？儿子正在读书呢。能荒废孩子的学业吗？

"你好好上学，妈回来看你！"米兰的心滴着血，她对生活感觉到绝望，就像掉进一个巨大的黑洞里，怎么爬也爬不出来。

火车站里的人熙熙攘攘的，米兰在火车站里茫然地张望着，就像从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野人，不知所措地对每一个人产生赞美。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去处和归途，只有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找不到方向。

在火车站冰凉的候车椅子上捱了一天一夜后，决定去远在四川的闺蜜燕子那里。

米兰刚到燕子那里，还没等她说出自己在婚姻上遭遇的背叛呢，燕子就红着两只大大的眼睛，而且那两只眼睛都滚着大颗大颗的泪珠。

"兰姐，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你咋知道了呢？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来看我。"

"出了什么事？"米兰诧异地问。

"万友出轨了，还要跟我离婚呢。"燕子说这话时，还是笑着的，只不过眼泪还是汩汩地往出冒，像泛滥的河水一样。

"怎么会呢？你这么漂亮，你们俩个可是从十六七岁就在一起的，自由恋爱的，怎么会呢？我不信万友会背叛你！"米兰很是惊讶。

燕子就是这样的，平时很喜欢笑，哭的时候也会笑着哭。

"真的，我家舅舅都看到他骑着摩托车带着那女的兜风了，还给人家买了个玉佩呢，没等送给那女的，就被我发现了。"

米兰递给燕子一张面巾纸，燕子一边擦一边又接着说:"我找了那个女的老公，她老公说万友跟他是好朋友，什么事都没有。"

"你看看我从移动公司打印回来的通话记录。"燕子说着就从抽屉里抽出那个长有几米的白色条子。

在燕子从抽屉里慌乱而又无助地往出抽那条像长龙一样，总也抽不完的白条时，米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说要跟我离婚呢，妈的，他户口都是我家给落下的，什么都没有，我爸妈帮着我们又买了房子。"

"孩子都八岁了，我都没在外面找男的，就我这样的，找个有钱的男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他竟然敢背叛我，出轨了还要离婚，这口气我咽不下。"

"万友那么老实，什么都听你的，怎么会呢？"米兰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燕子。

"你们俩个平时夫妻生活怎么样？"米兰以事外人的口吻问道。

"一年也没几次，说有次他开车一个朋友带个小姐，在车上干那事儿，他那东西憋坏了。"

"你带他检查一下，要是真有病的话，就不可能出轨的，要是没病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兰姐，你看看这一天打多少个电话？有啥说的，跟我咋没话说呢。"燕子说完又把那卷在一起的通话记录展开了。

"也没准啊，兴许是工作需要呢，毕竟两个人是同事啊！"

燕子的爸爸是给气象局放那个大气球的，通过那个大气球就可以预报这个地方的天气。

米兰没来燕子这里时，燕子一家还有她的爸妈都住在气象局这间阴暗潮湿的平房里。

屋子用一块布帘隔开，放了两张床，里面靠着墙的那张床是燕子和万友住，外面这张床是燕子的爸妈的。

这天燕子正好休假，带着米兰来到气象局的这个家里，之所以经常住在气象局，燕子说可以省出水电费，公家的水和电不用白不用。

一条脏裤子懒洋洋地躺在水池里，看样子已经泡了很久。燕子拿起刷子，往裤子上放了些洗衣粉，嚓嚓地刷了起来，一边刷一边气鼓鼓地骂道:"没用地，一点收拾也没有，这裤子还没洗呢，就等着我给他洗……"

燕子把裤子洗完晾上后，万友也下班回来了，他上的是晚班，一进屋就要进里边的那个屋子睡觉，被燕子一把就抓了过来骂了一遍。

米兰劝了劝，也没劝听就出屋子了，只听从里屋传出阵阵的像是皮带落在身上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燕子不住地骂着，抽打着。万友却像断了气似的没有一点声息。

在从气象局走出来时，米兰冲燕子说:"燕子，这可是你不对，怎么能说打就打呢？还用皮带抽！"

"气都气死我了，不打他打谁去！"燕子脸上精致的妆容越发的神采飞扬。

"是不是经常打人家啊？"米兰和燕子在爬一个上岗时，米兰气喘吁吁地问。

"生气了就打他，他从来都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他什么都没有，我一分钱都没要就嫁给了他。"

两个人吃力地爬上了那道岗，上岗的两边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用木头和树枝围起的菜地，绿油油的，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几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拿着竹竿追赶着蝴蝶，身后跟着的大人像老鹞子抓小鸡似的跟在孩子的身后。

米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燕子啊，可不能动不动就打男人，你这么强势，他在家找不到温暖，真要是出轨了，你真拉不回来了。"

"他还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儿。"燕子这会儿看起来还挺得意地说。

米兰什么也没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的婚姻都一地鸡毛。

"兰姐，万友一天就开开车，家里什么事儿也不管。买房的时候还欠着亲戚的钱呢，现在每个月还要还房贷。昨天我姑姑还找我要钱呢。跟你说实话，我手里就这两百块钱。"

燕子说着拉来自己的钱包，里面单薄的只剩下两张百元大钞。

"我这里有六千块钱，拿去花吧。"米兰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来。

"兰姐，怎么好意思呢。"燕子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没什么的，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两个人从气象局走到燕子家的楼上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穿着高跟鞋的米兰脚都走得生疼。

6

"妈妈，你回来吧！爸爸总也不在家，没有人做饭给我吃。你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了，我不读书了！"

在儿子一遍遍的电话轰炸下，米兰的心又动摇了，心想，"就算那个家是监狱，为了儿子也要去蹲。"

米兰回来后，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家里又多出了几个新枕头（小板凳会做缝纫）

她的老公经常去万梅的厂里去打牌，跟小板凳打得火热。米兰像一位侦察兵一样，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把枪瞄准了那两个敌人。

在又一次被打倒在地之后，米兰问她的儿子。

"儿子，妈想带着你搬出去住，不离开这座城市，不影响你上学，可以吗？"

"妈妈，可以的，我跟你走。他会打死你的！"

米兰带着她的儿子大街小巷地寻找着能够栖身的地方，夕阳已经西下了，晚霞染红了半边的天空。她们还没有找到可以租住的地方。

突然，儿子说了句，"妈妈，那个饭馆要转让。"米兰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一个小饭馆的玻璃门上白底黑字写着"转让"两个大字。

两个人进去后，问了句，"这个店儿是转让吗？"

"是啊，你们要转吗？"一位很富态的女人赶紧过来搭讪。

"店儿里有住的地方吗？"

"有啊！"那个女人把米兰领进被木板隔开的一个杂乱的小房间。

米兰的心里一阵窃喜，还可以用饭馆赚钱，还可以栖身，真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开业那天，米兰也买了一挂鞭炮，可是那雨下得跟瓢泼似的，一挂鞭炮说什么也点不燃。雨停下来的时候，修自行车那家的老头帮忙点燃的。

忙碌的生活是治愈痛苦的良药，米兰渐渐的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儿子放学一回来就帮忙，端盘子，算账，刷碗，十二岁的儿子成了一个地道的小跑堂的。

米兰的老公时而过来给买个猪头什么的（店儿里卖猪头肉），有时还会帮着搬过几桶食用油。

每次来，儿子都很开心，围着他的爸爸转。米兰很少给他脸色看，心里的恨已经扎下了根。

过了两年，儿子上初二了，成绩一直很好，只是英语有点差，米兰给他报了学英语的补习班。

那天晚上，儿子从补习班回来后，莫明其妙地说:"妈妈我们搬回爸爸那里去住吧。"

"谁给你灌迷魂汤了是怎么的？"米兰纳闷地问。

"你就说回不回去吧？"儿子一本正经地问。

"不回去怎么样！"米兰斩钉截铁地回复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你不回去是吧，我走，我流浪去！"儿子说完就跑进夜色中。

米兰连骂带吵地跟在后面，却没跟住。在夜色的掩护下，儿子不一会儿就跑得没影儿了。

米兰东找找，西找找，找了很久都没有儿子的影子，她喊着儿子的名字，阵阵的夜风和深深的失落裹挟着她，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儿子要真跑丢了怎么办？还要活下去吗，儿子就是自己的全部啊。"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这几句话。

月光冷静地洒在路旁的一棵棵虬枝旁逸的香樟树上，投下整棵树的影子，米兰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像一位带着镣铐的苦役犯。总也摆脱不了身上的那块印记。

米兰看着自己的影子发着呆，突然，她发现自己的影子投射到的那辆大卡车的轮子底下，有团东西在动。

于是就蹲下身去，"赶紧给我出来！"米兰说话时声音都变了味儿。

儿子带着一身的草末和灰尘从里边钻了出来。

"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你知道那货车什么时候开走吗？货车开走的时候就是你没命的时候。"

儿子看见妈妈哭得那么伤心，就跟着米兰回到了饭馆里。米兰什么也没说。儿子也什么都没说。

米兰以为儿子差不多会把这件事儿忘得干干净净的时候。那年的冬天南方下了一场出奇大的雪，饭馆的门都打不开了，被迫停了一天业，学校还是照常上课。

米兰正在屋里绣着十字绣，儿子放学回来了，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的雪。米兰撂下手里的十字绣，拿着笤帚给儿子打扫身上的雪，谁知儿子却扑通一下给米兰跪下了，米兰吓了一跳。"这该子这是作啥呢？"

儿子随后不停地咣当咣当地给米兰磕着头。磕得水泥屋地都震动起来。

米兰使劲地拉扯着儿子站起来，儿子就像没听见似的，"你起不起来，你这混蛋的孩子，是不是要气死妈！"

"你要是不答应回去跟我爸过，我就不起来！"儿子像驴一样倔强地说。

"你磕吧，你磕死了我也不回去，你那该死的爸，我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我心头之恨。"米兰咬牙切齿地指着儿子说。

儿子这头犟驴也不示弱，真的就一直磕下去，把脑门都磕出血来。

米兰心疼地把儿子扶了起来，泪如雨下，说了句，"妈听你的"

米兰的老公开着小三轮儿把米兰和儿子又拉了回去，饭馆又转让了出去。

7

小板凳就像鬼魂一样缠在米兰的身上，米兰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她感觉自己也快成了鬼魂，没有白天，没有阳光，她几乎忘记了还有天空的存在。

米兰知道，那两个人没有因为米兰的回来而有任何收敛。索性为了孩子就睁一眼闭一眼吧。

那天，米兰的老公一进屋，就说了句:"小板凳死了！"

这时候饭桌已摆好了，她老公一边说一边吃着饭。

"咋能说死就死了呢，"米兰心里将信将疑，就随口问了句。

"真死了，昨天说头疼就昏迷了，到了医院，人就死了。"

米兰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形容，死者为大，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呢。

"你没去看看啊，生前跟你那么好！"米兰说出的这句话是打心眼里说出来的。

"我那么忙，哪有时间去看她！"米兰的老公一边吃饭一边说。

万梅家给赔偿了十几万呢，算死在她们的厂子里。

米兰在以后的时光里，感觉到生活里又有了阳光和空气，树是那么绿，鸟儿的歌声是多么的清脆。

一个晚上，米兰的老公把手机递过来，"给我充上电。"这时米兰正在插着充电器的插座旁。

米兰拿过老公的手机，连上了充电器，一条信息却蹦了出来:"你怎么还不过来，我在老地方等你呢，302号房。"

米兰已经好久都不查看他老公的手机了，"天啊！红唇不就是燕子吗？她来这里怎么没跟我说。"

米兰感到天旋地转，她听到自己的心撕裂的声音。所有一切都在她的世界里坍塌。

8

米兰的思绪又被拽回到了眼前，她发现所有的绿色和绮丽的花朵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那一排排挺拔的白杨树。

树干上那一双双深情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她，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动。天空高得离奇，蓝得像深深的大海。

黑土地上的绿还在蠢蠢欲动，马上就要喷薄欲出。

马上就要见到八十岁的老父亲了，米兰激动得不能自己，许多年都不曾流泪的她，泪水不住的往下流。

在站在黑土地上的那一瞬，她感到呼吸是那么顺畅，白云美得像一片片白色的玉兰花瓣儿，她终于忘记了本该忘记的一切。

手机响了起来，是儿子发来了微信:"妈妈，到姥家了吗？早点回来！"

"嗯，妈过一段时间再回去，你也结婚生子了，不用妈惦记了，你姥爷年纪大了，妈要多陪陪他。"

米兰随后又发了一条微信给儿子:"我昨晚上想起你那死鬼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