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禄山,潼关一破,原以为将有大军御守长安,乃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贼将崔乾佑依禄山军令,顿兵观望,未曾想玄宗车驾即出西行,及玄宗军驾已出数日之后,禄山方才闻报。禄山闻报,即遣其部将孙孝哲,督兵入京。贼众既入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一面遣人往洛阳报捷,专候禄山到来。
禄山至长安,闻马嵬兵变,杀了杨国忠,又闻杨妃赐死了,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又害我母妃?我此来正欲与她欢聚,今已绝望,此恨怎消!”又想起其子安庆宗夫妇,被朝廷赐死,一发忿怒。乃命孙孝哲大索在京宗室皇亲,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马郡马等国戚,尽行杀戮。又命将宗室男妇,被杀者悉刳去其心,以祭安庆宗。禄山亲临设祭,那日于崇仁坊高挂锦帐,排下安庆宗的灵座,行刑刽子聚集众尸,方待动手剖心。说也奇怪,一霎时天昏地暗,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刽子手中的刀,都被狂风刮去,城垛儿上插着。霹雳一声,把安庆宗的灵位击得粉碎,锦帐尽被雷火焚烧。禄山大惧,向天叩头请罪,于是不敢设祭,命将众尸一一埋葬。
当日众尸虽免剖心之惨,然几禄山平日所怨恶之人,都被杀戮,还道:“李太白当日乘醉骂我,今日若在此,定当杀之!”又凡杨国忠、高力士所亲信的人,也都杀戮。朝官从驾而出者,其家眷在京,亦都被杀。内侍边令诚投降,以六宫锁钥奉献禄山,遣人遍搜各宫。搜到梅妃江采蘋的宫畔,获一腐败女人之尸,便错认梅妃已死,更不追究。
禄山下令,凡在京官员,有不即来投顺者,悉皆处死。于是京兆尹崔光远、故相陈希烈,与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张垍等,俱降于贼。禄山以陈希烈、张垍为相,仍以崔光远为京兆尹,其余朝士朝授以伪官,其势甚炽。
玄宗传谕西行,陈元礼约饬众军,请旨启行。众人以杨国忠部下将吏,俱在蜀中,不肯西行;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复还京师,众论纷纷不一。玄宗意在入蜀,却又恐拂众人之意,只顾低头沉吟,不即明言所向。韦愕奏道:“太原河陇,俱非驻跸之地。若还京师,必须有御贼之备。今士马甚少,未易为计;以臣愚见,不如且至扶风,徐图进止。”玄宗闻言首肯,命以此意传谕众人,众皆从命,即日从马嵬发驾起行。及临行之时,有许多百姓父老,遮道挽留,纷纷扰攘,都道:“宫阙是陛下家居,陵寝是陛下坟墓,今日舍此,将欲何往?”玄宗用好言抚慰,一面宣谕,一面前行,百姓却越聚得多了。
玄宗乃命太子于车驾之后,谕止众百姓。于是众百姓拥住太子的马说道:“皇爷既不肯留驾,我等愿率子弟,从太子东向去破贼,保守长安。”太子道:“至尊冒险而行,我为子者,岂忍一日暂离左右?”众百姓道:“若皇太子与至尊都往蜀中去了,中原百姓谁为之主?”太子道:“尔等众百姓即欲留我,奈何尚未面辞,亦须禀过至尊,方可定进止。”说罢,策马欲行,却被众百姓簇拥住了,不得行动。那时太子之子广平王俶、建宁王倓,俱乘马随后。此二王都是极有智勇的,当下建宁王见人情如此,乃前执太子之鞍进谏道:“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若从至尊入蜀,倘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土地,拱手授贼;人情既高,岂能复合,他日虽欲复至此,不可得矣!为今之计,不如收集西北守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对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扫除官禁,以迎至尊,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复存,此岂非孝之大者?何必徒事区区温情定省之文,为儿女子之慕恋乎?”广平王亦从旁赞言道:“人心不可失,倓之言甚善,愿殿下审思之。”东宫侍卫李辅国至皇太子马前,叩首请留。众百姓又喧呼不止。太子乃使广平王俶,驰马往驾前启奏,请旨定夺。
此时玄宗方势辔停车,以待太子,久不见至,正欲使人侦探,恰好广平王来见驾,具述百姓遮留之状。玄宗道:“人心如此,即是天意。朕不使焚绝便桥,朕与百姓同奔,正为人心不可失耳!今人心属太子,是朕之幸也。”遂命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匹,分与太子,且传谕将士云:“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等直善辅之。”又传语太子道:“西北诸部落,吾抚之素厚,今必得其用,汝勉图之,吾即当传位于汝也。”太子闻诏,西向号泣。广平王即宣谕众百姓道:“太子已奉诏留后抚安尔等。”于是众百姓都呼万岁,欢然而散。太子既留,莫知所适。李辅国道:“日已晏矣,此地非可久驻,今众意将欲往何处?”众皆莫对。建宁王道:“殿下昔日曾为朔方节度使,彼处将吏,岁时致启,倓略识其姓名;今河陇之众多败降于贼,其父兄于弟,多在贼中,恐生异志。朔方道近,士马全盛,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在彼,此人乃衣冠名族,必无二心,可往就之,徐图大举。贼初入长安,未暇徇地,乘此急行,乃为上策。”众皆以为然,遂向朔方一路而行。至渭水之滨,遇着潼关来的败残人马,误认为贼兵,与之厮杀,死伤甚众。及收聚余卒,欲渡渭水,苦无舟揖,乃择水浅之处,策马涉水而渡。步卒无马者,都涕泣而返。太子至新平,连夜驰三百余里,士卒器械失亡过半,所存军众不过数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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