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奇谈

火腿奇谈

火腿奇谈

作者|雨之

01

南方水乡有个天泠镇，镇上大部分的店铺都是首富王家的产业，特别是镇上最大的酒楼——香满楼，建得豪华气派，还有从大地方高价聘来的大厨。那可是镇上稍有点身家的人都推崇的贵地儿。

02

这年春天，香满楼拟了应季的新菜单，掌柜照例去王家大院请东家先来品尝，王家老爷不得空，便由少爷和掌柜去香满楼尝菜。

吃多了山珍海味，王少爷对此兴致缺缺，略略尝过几道都不发一言，弄的陪在旁边的掌柜有点忐忑，直到尝着一道最普通不过的火腿炒春笋，王少爷筷子顿住了，眉头轻皱，又夹了一筷细细品尝，眉头舒展，再夹了一筷，接二连三，试吃的一小盘火腿炒春笋不一会儿就被吃完了，王少爷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眉开眼笑，转头对掌柜说:

“好得很，美得很，春笋嫩，火腿鲜，不仅鲜，还香，偏咸的盐味也恰到好处，还有哪几道是用了火腿的？”

“少爷是行家，一吃就吃出来……这道汤里吊了火腿，还有这道莲子蜜汁火腿”

见少东家吃开心了，掌柜松了一口气，赶紧奉承，又躬着腰把几道菜换到王少爷面前，王少爷动筷，越吃越美，只觉得这火腿如何做都极好，便细做询问，掌柜答:

“这火腿是从西南山里运出来了，前不久有个卖山货的经过，我见他那几只火腿是上品，就都买下了，不过统共也只有五只，我寻思着物以稀为贵，这火腿能卖出高价，我们香满楼的名头也更响……”

“换几道菜，火腿都送到家里去”

王少爷打断掌柜的话。这么好的东西，卖再高价，都是便宜了外人，不如留着自己享口福。

“还有，去找卖火腿的商贩，能弄来多少都买”

既然少当家开了口，掌柜稍作迟疑就不得不应下了，招人来将火腿送去王家大院。只是这几日切了些做菜，没有整五只了，王少爷不甚满意，叮嘱掌柜抓紧去找卖火腿的商贩，掌柜连连应下。

火腿美味，而且家里的厨子换着花样做，王少爷日日吃都吃不腻，眼见着四只多火腿一点点减少，王少爷舍不得这口滋味，心里越发焦灼，催了好几次，香满楼掌柜终于递来了消息，找到人并将事情都谈妥了，还付了笔定金，只待商贩返回西南，再将更多的火腿运来。如此，王少爷只得耐心再做等待。

03

过了月余，香满楼掌柜带着商贩并一板车火腿到王家大院，王少爷一听到消息就迎出来，首先就掀开油布去看火腿，深深嗅了一口，又用手指一抹送到嘴边一舔，眼睛半眯着回味，忽地板车一晃，车架下面的两根方木翘起又“咚”的一声落地，王少爷定睛一眼，原来是从车尾跳下一个半大小孩，十岁出头的年纪，瘦瘦小小，板车上火腿堆得高起，王少爷方才半点没注意到。

小孩歪着头打量着王少爷，眼睛滴溜溜地转，满是好奇。商贩唤了一声，招手让小孩到身边，按着小孩的脑袋同自己一起向王少爷躬身问好，掌柜就过去和王少爷解释

“这孩子是从山里头带出来的，做火腿是他家家传的本事，他家老爷子前些日子过世了，就剩他有这手艺了，正好，就带出来了”

“真的？”

也没瞧出这小孩有什么特别，别是半灌水的手艺往他面前推，王少爷存疑。

“真的，真的，少爷你别看他年纪小，从小就跟着学，不差的”

把小孩往前推了一步，商贩笑成一朵花，就想着趁着他家老头死了把小孩带出来，怎么地也要多换点钱来。小孩听出王少爷怀疑自己的手艺，不高兴，想证明自己，指着刚刚王少爷看得那只火腿

“爷爷教我的我学的顶好，你刚刚看得那只，还有其他大半，都是我做的”

听见小孩这么说话，王少爷乐了，拍着手说:

“好，那就先留下你，做得好少爷有赏，做得不好打出去”

被那眼神看的一个激灵，小孩缩了缩脖子，听着可能会被打有些害怕，转身跑到板车后面抱出一个大陶罐，躲在陶罐后头对王少爷说

“我做得好，你且看，万不会叫你打我”

就算真要打他，他跑便是了。商贩和他说外头的世界精彩好玩，他才愿意出来看一看，反正这处看过去，去其他处看也行，就是这人各式各样，复杂的很，他琢磨不透。

小孩叫盐娃，自此进了王家，王少爷特意命人在后院收拾了处地方来做火腿作坊，盐娃做火腿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但盐娃只拍拍手中的陶罐

“只要有了这些盐，火腿就能成”

04

往后两年，香满楼推出的火腿菜色大受欢迎，王家还在镇子最繁华的街上开起了火腿铺子，也是门庭若市，而在王家后院，一方小小的火腿作坊，盐娃就是日复一日地做火腿，手上总是搓着一层白盐，揉在粉浓浓的猪腿上。

盐娃不私藏手艺，王少爷说要学，盐娃就交给他，没多久王少爷就有模有样，可同样的用料，做出来就是缺几分意思，王少爷仔细地盯着盐娃做，也没瞧出自己到底做差了什么，盐娃就说:

“要不你再叫些人来学学？总有能做出来的”

王少爷断然拒绝，觉得盐娃这话是瞧不起自己，而且这样的手艺，怎可叫外人学去。往后王少爷就很少自己动手做火腿，就是日日研究盐娃如何做，再细细记录，越盯越紧。盐娃出不了作坊，出不了王家大院，更见不到其他人。

王家的火腿出了名，传到外头。恰时权贵人家正兴起吃粗野美味，南方一个好美食的军阀阎小菁听闻，就带着人到了天泠镇，包场了香满楼，王老爷并王少爷来作陪。

一桌火腿全宴，还开了香满楼珍藏的好酒，阎小菁一本满足，传令说要在天泠镇修养些时日，隔天就又去了王家的火腿铺子，这铺子的装修比香满楼半点不差，还在显眼处摆了不少稀罕的西洋玩意儿。阎小菁朝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背着人低声暗示了几句，王老爷当即示好，笑着说:

“既然得了大帅青眼，我这就命人将这些火腿都给您送过去，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大帅别嫌弃。”

随意地客气了两句，阎小菁就命手下的小兵跟着一起去抬火腿，王少爷举步往前想说话，被王老爷一把拉住了，推回去给几个伙计，几个伙计半拖半拽把王少爷拉回铺子后院，王少爷甩手挣开，发了一通脾气，从后门直接回王家大院了。

盐娃的火腿作坊外头突然多了两个看门人，原先虽然也看他看的紧，但偶尔也会让他出去走走看看。不像这些天，盐娃只要稍稍向那门边靠近一点都会被呵斥回去。盐娃看着陶罐里的盐要见底了，有些苦恼，两个大活人整日守在门边，他做点什么都怕被发现。还是趁半夜，他躲到吊着的火腿后面，揭开陶罐，一只手掌对着罐口，轻轻抖动，一股细白的盐粒簌簌地从手心冒出落入罐中，过了一会儿，陶罐又装满了盐，手心那小股盐流兀地停住，盐娃抬手舔了舔手心，狡黠地笑了笑。

这是他的小秘密。他就是从盐井中出来的，出来以后被好心的老人家收养，学会了制作火腿，没有谁会比他更擅长做这件事了，因为那地下的盐巴和他如影随形。

没想到盐娃才将陶罐重新装满，王少爷就来和他要陶罐。好说歹说，盐娃紧抱陶罐不放，他可以给别人分一些，但不能被全部拿走，里头的盐是慢慢积攒起来的，盐娃也说不准还要积攒多少时日才能又装满一罐。

王少爷实在无法，示意一个看门人将盐娃打晕了，这才将陶罐抢夺过去。看了晕过去的盐娃一眼。只要有盐娃在，任谁都做不出更好的火腿，王少爷这样想着，抱着陶罐急匆匆地走了。

送走阎小菁，王少爷意得志满的去香满楼喝了一杯。他被阎小菁说动，以火腿方子为交换，阎小菁派人去西南山里开盐矿，也有王家一份。那陶罐盐不过是附加的诚意和寻盐矿的线索。从今往后，盐娃再也不用心疼他那陶罐的盐，也不用每次用盐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浪费，火腿就能越来越多了。

05

后来，阎小菁手下的人开盐矿出了差错，那一片的盐井都塌了的消息传来，王少爷难以敢置信地愣怔，稍回过神又踉踉跄跄的去找盐娃。

火腿工坊的看门人还在，王少爷推开人就扑进去，守门人看他要摔倒，扶了他一把，王少爷不管不顾地往里进，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直到在吊着的火腿中间看见盐娃，王少爷叫喊起来:

“盐井都塌了，塌了”

又一把抱住旁边的一条火腿

“只有这些了，只有这些了”

说着，涕泗横流，眼泪滴到了火腿上，和那些结晶的盐混在一起。

“只有这些了，盐没了，火腿也不再有了，也没有我了”

盐娃平静道。王少爷错愕，看着盐娃的身体像是被风吹散的盐，细白的，倏忽而逝。

-THE END-

作者简介

作者：雨之

故事大概：王少爷一尝就爱上了西南边火腿的滋味，跟着找来的火腿一起的，还有精于火腿手艺的半大孩子，孩子一直在做火腿，可是王爷想要的远远不止......

写作初衷：因为吃到了超好吃的火腿，情不自禁想要写篇有趣的火腿相关文。火腿的美味不止是在口舌之中啊。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