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呼哧…呼哧。”

幽暗的地道中，一黑衣男子面如金纸，用手扣住两边岩石尖利的边缘，一寸寸向前挪动着。鲜红的血液从包裹紧密的黑衣中洇了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仿佛溺水的鱼一般挣扎着。时不时，他回头望一眼身后近乎无限的黑暗。

山体中泉水的滑落，风刮过怪石的厉响，都好像化作鬼怪的哭嚎，地狱的摄魂曲，一步步地把他拖向更深、更深的深渊。

终于，他头顶仿佛撞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事，近乎绝望地，他用肩膀向前一顶，暗门翻开，他倒入那极熟悉的金石制就的地板上，幽暗的烛火立刻扑上主人几乎扭曲的面容，竭尽全力地抚平他眉心几乎锁死的褶皱。

“噹啷”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叩响。

黑衣男子豁然砖头，稍稍平定下来的深色却在下一刻目眦欲裂。

那失去血色的双唇近乎失力地开合道：“叶……叶长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公子并未回答，慢腾腾地给自己沏了一碗清茶，轻抿了一口才道：“沈太尉，哦不，我当唤你匈奴十三部大将沈将军了。”

他缓缓抬起头，精光四射的眼里立刻有两点寒芒落在沈太尉脸上。

他不疾不徐道：“不知太尉是不是糊涂了，当是我问令公这个问题才对。”

沈太尉双唇瑟索着，转身便欲再度从暗门处逃走，一道极冷的剑光落下，抵住了他的喉头，沈太尉脸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的颜色也从他两颊上散去了。

“站起来！”少年冷冷道。

沈太尉不动。

头顶传来少年淡淡的一笑，压在沈太尉伤处的脚慢慢用力。

沈太尉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少年轻笑道：“太尉若是想一辈子趴在地上也可以。”

沈太尉狠狠咬了一下下唇，方了，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明是受人所致，眉宇间却透出一股张扬跋扈的模样。

少年扫他一眼，也兀自收了剑，在另一头坐下。一口接一口的饮着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还是沈太尉耐不住性子，沉声道：“叶长青，你少给老子摆那副架子！是个好汉就一剑上来杀了我了事！”

叶长青抬头，黑眸里不带一丝感情，他背着烛火，一时间，沈太尉竟然无法猜出他的情绪。

“你藏南宋三十年，为祸南宋三十年，我本以为你狡兔三窟，早已算无疑策，如今看来却不过是匈奴那条愚不可及的狗。”

沈太尉恼羞成怒道：“黄口小儿，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说八道！”

叶长青很是平静道：“今天，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

沈将军也并非愚昧至极，闻弦歌而知雅意，鬓角立刻溢出些许冷汗。

战战兢兢三十年，至少这三十年，他还从未碰上过对手。

不是从未遇上，只是那些对手，早已不张口了而已。

沈将军的眼神渐渐幽冷，他站在这里，何尝不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手渐渐摸索到他右腿贴身处——那里有他藏身的最后一口小刀，刃口抹了北疆最烈的毒。

三十年，五十六个亡魂，刀在他手下颤抖着，诉求着，他要去饮那人的血。

……第五十七个亡魂。

在血腥的欲望的驱使下，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听见叶长青仿佛从远处传过来的几个字。

“我要知道，你的部下。”叶长青有些不耐烦地命令道。

沈太尉努努头指了书柜中间一叠破旧的书册，道：“左上，第二本。”

他心中暗是狂喜，那书页上也自是抹了剧毒，就算那姓叶的本事再高，也总不能是个金刚不坏之躯吧。

书架前隐约有稀疏的翻阅之声，昏黄的烛火下，他只看得清叶长青莹白如玉的下巴。

突然叶长青身形略略一动，仿佛是站不稳了一般，沈太尉不敢多想，一下便刺出，之间那刃尖离他背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见那叶长青回身一声清啸，掌里持一白玉般晶莹剔透的折扇，一掀一挑，那折扇有如花蝴蝶般在他手中上下蹁跹，再看叶长青面色，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中毒之色？

叶长青面沉如水，一把木雕的古扇，舞得却好似一把绝世无双的好剑，两人快如疾风般拆上十几招，沈太尉终是体力不济，才拆至第五十一招，他手上匕首便被振飞出去，沈太尉还未反应过来，一把长剑便径直没入他胸口中。

“雕虫小技。”叶长青勾勾嘴角，从素白的左袍中抖出一顶端发乌的银针，两指夹住，少年脾性，他似是有意地把那银针直凑到太尉脸上去，好以整暇地准备看太尉临死前惊恐的模样。

不料，沈太尉却是哈哈怪笑两声，竟自咬断了舌头。两人离得极近，这一口污血，便彻底喷在了叶长青脸上，自己便断了气。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银针黑到了底部，心口一阵剧痛，他跪坐在地上，几乎僵直不动的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沈太尉的伤腿，一处伤口，早已流出了一滩污血。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贪生怕死的沈太尉居然选择了这样的死法。

火焱昆岗，玉石俱焚。

台上的蜡烛哀叫一声，还是熄灭了，正如同叶长青眼角那不甘的泪，终是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