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了千，
走了万，
哪也不抵淮河岸。
过了处暑，七月半了，但大晌午的热头还是烤头，早芝麻梭子开始炸粒，旱稻甩齐了穗，坝埂那边的麦茬红芋呢，别看秧子不咋，暗地里已长的跟小擀杖粗细。夏天瓢泼大雨的晚上，青草棵里的大嘴蛤蟆，有的是大青蛙，有的是土色的青蛙，“淹湾上岗”“淹湾上岗”，把人吵得心焦。湾是河西，岗是河东，河西地洼，河东地高，都是行洪区，岗上也涨水，但高地洼地都有，比起来还是指吃些。搁到以前，看似铺天的年景，下两天的雨，那就就白抹一道了，所以人才讲嘛：乡里老几不怕鬼，就怕七月十五一场水。好在是虚惊一场，下游郑阳关开了闸，水还没上到小笤帚地就退下去了。
我就说嘛，正月十五里头，明明有十个热头落到净地上，怎会不是好年成呢？
好了，不是从前了，涨水跑反，哈哈，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好了，自九一年修了淮北大堤这个保庄圩，河滩上的庄稼指不指吃不敢讲，但坝里的田地一年两季还是养爷稳当了，不愁吃穿，看着还是得劲，心里也如着。从来不会缺了米面少了柴火，眼看着天要变了，一顿淘上几袋子粮食，二机站就有打面坊，再弄一袋子油菜籽机上五十斤水油，再按上一锅门的柴禾，呵，它就是外面雨啊雪啊下上个八天十六夜，照样过日子。
那学谁的文了，“走千走万，不抵淮河两岸”，真的假的？啥是个真，啥是个假？地势就不赖，那还能出大绺？大差不差。你看这河就有讲究，头在哪，头在太白山上，往西去，连接的大秦岭，中国的龙脉嘛，唉，南方北方，就从这里分起。那你问我从西到东大半个中国，九曲十八弯恁么长，有山有水好是都好，哪里最好。人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要我讲，还是就数这叫莺阁窝的地方管，一上二下哪个不知道“行七辈子的好，才能托生鹦哥窝的人”呢。
你听预报，江淮地区，活着沿淮地区，鲁豫皖，安徽西北，那就是这里，安徽产粮，出好酒，高炉双轮池，老子故里涡阳的，亳州古井贡，淮北口子窖，凤阳老明光，霍山的迎驾，合肥的文王，蚌埠的皖酒，阜阳金种子、沙河王，不是有句话讲么，皖西北的麻雀也能喝二两。
你看看这些人物，姜子牙、老子、管仲、曹操、华佗、甘茂、甘罗、养由基、牛富、刘福通、马承志、汪家道、陈贵宜、张敬尧、陈夷行、蒋光慈，胡悦谦、常任侠、戴厚英、徐贵祥、张子雨、释永信、郑守仁、陈国良、官俊亭、洪有道、蒋树勋、宋日昌，你讲古的今的文的武的，这些人物就出在皖西北。这些都不是平常人呐，人家老坟地埋的好，有那棵青尾巴蒿。
淮河走在阜阳颍上与六安霍邱的交界处，河也宽了，水也缓了，大面上是从西朝东流的不错，但是怎么讲呢，来到这一段，是打北边来，往南去的，北起润河集，南到郑阳关，在王截流上下，辐射到姚李、彭塔、风瓴、岔路、兴众、龙潭、高塘、乌龙、花园、河口、邵岗、临水、冯井、三流、范桥、白莲、户胡、曹庙、洪集、长集、孟集、潘集、周集、宋店，石店、马店、夏店、新店、临淮岗、城西湖；南照、红星、鲁口、建颍、关屯、盛堂、耿棚、赛涧、杨湖、黄坝、古城、江口、江店、迪沟、半岗、王岗、垂岗、慎城、夏桥、谢桥、陈桥、黄桥、新集、刘集、三十铺、十八里铺、五十铺、六十铺。
谁知道从哪里起的名字，反正这一片就叫鹦哥窝。从前有座紫竹庙，解放来改做小学了，之前讲那庙里供观音，观音手里就捧着鹦哥，那个庙有意思，整块地是个洲子，一转子池塘，庙门前一条路通出去。现在淮河上还有个渡口，就叫鹦哥窝渡口，老江不摆渡了，老了好些年了，现在是姓陈的摆渡，芦苇滩是绝了，河滩也宽了，码头直接放到韩营子家底上，从前是打秋风，平时河东水西的坐船不要钱，等到秋收了，均摊一家二十斤粮食。现在换大船了，机播子船，一趟能装四五辆大车，现坐现收钱，空手人5块，摩托车20，轿车50，大车100。远亲子近邻的，“老俊，老俊，你大搁家还好？”开船的老俊出来了：“哦，二表叔，你这是干啥，我还能要你的？”分文不收。从老江摆船算起，到老俊这是第三代，中间一代是老俊的大，跟他家门的兄弟，两家子一对一天，老兄弟俩已经七十多的家什了，现在是各家出一个人，老俊他小兄弟俩一对一天。
平常不照，能扑蹬个油钱就不赖了，那就靠年关和会期，会期货车多，年关外出打工的回来了，也都混发财了，车多人多，剃辫子的娶媳妇的走亲戚串朋友的，大车小车能拍节把地远。
老农民嘛，安身立命，衣食用度，基业奠定，大都要从土地上作文章，也才有老话讲了：老婆孩子不让人，田埂边子不让人。东家长西家短的，不用问，大多是你占着他的他占着你的地了，田边地角，宅院占道，沟塘开荒。搁以前，那不是净吵架，可卯定寅的盖屋子，下根脚的时候就下到顶边到沿的，可是挑出的房檐滴水，滴到邻居家里去了，邻居就不愿意，你贴边盖屋子可以，我贴边种树，树根拱你的屋根。那哪行？不行，不行就叮当的吵，好吧，你树也别栽了，屋子盖好了又不能扒，这样子，你两家子稻地不是田搭边地搭埂嘛，你让三厘给他，算是补偿房檐滴水了。那好，同着人，六只眼见面，当面锣对面鼓，重定地界：找根铁签子，往地上挟，打出个洞，填上生石灰，上头压一块石头，从此后，这就是两家的地界，谁也别占谁。不光是宅基，庄稼地也多着来，十亩田、沟圈、老稻场、大斜尖、小斜尖、朱家老荒、孟家家后、图家坟、杜家洼、老高山、怪沟沿、笤帚地、外河头、南横坝……地块子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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