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彼岸，只能向前
《时间无彼岸》，夏加尔的画。
长着翅膀的鱼在天空飞翔，巨大的摆钟在大地奏鸣，河水滔滔，时间无彼岸。
大概两年前，三三告诉我她喜欢夏加尔，她说我要开一个幼儿园，在墙壁上画满他的画。
漂浮的人群，温润的牛眼睛，扭曲的亲吻，尖顶的、属于故乡的房屋们，多么温暖而梦幻。
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被我夹在书柜第二排第五本书里，里面有她写给我廖伟棠的诗歌。
字非常漂亮，她说Y，我很挂念你。每天像一个大充气娃娃那样生活，毫无目的。
那时候她高二，我也是，我们每天都能写很多小说，像刚刚发芽的植物那样轰鸣着啪啦作响地生长。她说你看见世界尽头的灯塔了吗，Y。
她的第二封信有点皱了，因为我把它放在了抽屉的最里面。依然有一首诗歌，是一个捷克人写的，说，明天我将死去，可是我爱你。信里她问我：Y，你要考什么学校，我二模的成绩不是很好，怎么办？
我们都要高考了，字也写得有点潦草，她说，Y，我们以后会遇见吗，在某个陌生的城市，第一眼就知道是彼此。如果那样就好了。
第三封信写在一张卡片上，她祝我新年快乐。新年快乐，Y。她说，我昨天梦见你了，虽然从未见过你。
我们是隔着万水千山长大的，从我的城市到她的城市要坐四十个小时的火车。我们是在网络上长大的，我们总是很快地讲话，以更快的速度换名字。我说我要叫你三三了，她说，好的。
那么，三三，她对我说到夏加尔，后来她留在了和我依然隔着万水千山的城市，然后，恋爱了。
那是她写给我的第四封信，上面是海子的诗歌，《祖国》或者《以梦为马》。整整齐齐抄了两页。
她说我男朋友是物理系的男生，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平房，有时候我过去上自习，房东有一只猫，有太阳的时候我就在院子里和猫玩，觉得非常开心。他让我懂得了很多，也长大了很多。
Y，你会恋爱吗？
第五次她干脆寄给我一本诗集，红色的封皮，杜马兰的《合唱团》。她说我最近迷上他了，Y你会喜欢的。十一月你有空吗，我和男朋友来看你。
她最终没有来，电话打来了，她说，Y，我们分手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略带男孩子气，有点低沉，像敲打一只盛了半碗水的碗。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就说道夏加尔。
她说他给我最后的礼物是夏加尔的画册，说好以后家里的墙上都要画他的画的。他说我不适合他，他说他太忙。说了很多。
其实，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三三说，Y，我要好好地独自生活。
她去安徽农村做农民调查的途中写来她的第六封信，我夹在日记本的最前面，上面说：
离开我们的十八岁一年了，你在成都，我在长江边的那个城市，各自经历生活。很多事情发生，又结束。很多人来了，又散场。
而有些东西，那些深深浅浅的感触，似是而非的道理，是要经过很久很久才能被说出来的。在此之前，他们沉入海面，悄无声息。
而我很高兴我们没有从彼此的生活中失散。不管怎么样，你留下来了，留在我的生活中。对此我很快乐。
我已经不敢说什么誓言或者承诺，但是我想说，Y，做一辈子的朋友，好吗？
大一在学校的时候，最喜欢在黄昏或者傍晚坐硕大无比的公交车经过长江。桥面上的路灯是黄黄的。
每次车在江面上行驶，我都幻听到沉沉的流水声。于是一下子可以很安静，觉得什么都会过去的，都会好的。
幸福最终会像黄昏降临在屋顶上一样降临在我们的额头上。
我看见河水，就想到夏加尔的画，《时间无彼岸》，逝者如斯。
Y，时间无彼岸，你也好，我也好，只能向前。
每次看见，我都会微笑。
很多年以后，我会收到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孩给我更多的信，散落在我房间中每一个不可思议的角落，更多的诗歌，或者还有夏加尔的画。
我们都会长大，变老，结婚生子遭到更加撕心裂肺的伤害。
我们终于不动声色地去凝视这个世界，去接受命运或者最终安和。
我满心期待她写给我的第一百封信，我会把她放在枕头下面。上面她会写给我谁的诗歌，说道谁的油画呢？
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而生活还是我行我素地在进行。
而等到我们相见，我就送给她那张油画，虽然只是拙劣的复制品，《时间无彼岸》。
我们只是一尾迷茫的鱼，在水波中从未相见，彼此温暖，然后，消失，沉溺在时间的流动里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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