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刘兆祥的老婆做好了饭菜,就等陈海棠来。陈海棠履行对孩子的承诺,只是感到难为情,因为他没有带来好消息。
而对于这件事,刘兆祥有预料,他跑过十次,十次的结果一成不变,他更不相信这次就能成。
刘兆祥全当不知道,他拿出一瓶酒,准备招待他最该感激的人。“今天喝两杯,存了十年,味道应该不错。”他说。
陈海棠连忙按住,“别,留着⋯⋯”
“喝点,我陪您。”刘兆祥坚持要打开。
陈海棠说:“这事没办成⋯⋯以后⋯⋯”
陈海棠的话引来两位女人的目光,刘兆祥的妻子、母亲齐刷刷看过来,她们的笑容僵住,手中的活也停了下来。
“我⋯⋯过两天再去,一定把这事办好。”陈海棠躲避失望的忧郁目光,手不自主地抚摸孩子的头。小家伙就在他身边,他怯生生地看着陈海棠,因为年幼,他不能理解他们的话,更不能理解陈海棠严肃的表情。
“这事太麻烦您了。”刘兆祥已启开瓶盖,给陈海棠倒酒。
“少点⋯⋯”陈海棠拦住。
小家伙非常喜欢这位叔叔,他说:“陈叔叔,你多喝点。”
陈海棠刮着他的鼻子,回答说:“好⋯⋯叔叔⋯⋯多喝点。”小家伙发现这位叔叔的声音变了,变得很古怪,于是伸出手要陈海棠张大嘴巴。
孩子的母亲责怪儿子的淘气,说:“别闹了,去拿碗,我们吃饭。”小家伙去拿了两个碗摆在桌上。
“妈妈,今天的菜真多呀,是不是因为有陈叔叔在啊?”小家伙突然又冒出这样一句话,逗得四个人大笑。妈妈笑过一阵,回答说:“是呀!但是最重要的呀,是你回来啦!”
“哦,那我知道了,这些菜都是做给我一个人吃的。”小家伙讲的特别认真,四个人再次被逗笑了,但笑声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沉闷。
沉闷才是这个家庭的主旋律,至于开心的氛围,都是佯装的、短暂的,他们这个家庭如果不摆脱病魔,就永远笼罩着阴云。
孩子的奶奶是痛苦的,作为最年长的人,她所经历的不幸太多,起初是丈夫的去世,后来是儿子生病,再后来是孙子,等孙子做了手术,儿媳又病了,而且是重病。她承受着两代人遭遇不幸的双重痛苦,这痛苦跟随了三十年,像扎了根,根深蒂固。
孩子的妈妈也是痛苦的,孩子虽然做了手术,但娇弱的身体随时可能犯病,她每天都生活在惊恐不安中。
孩子的爸爸自不必说。孩子的爸爸⋯⋯孩子的爸爸⋯⋯该怎样描绘这位父亲?有人会说贫穷在于懒惰,但刘兆祥不是,他勤奋、自强,为了摆脱困境,他用他瘦弱的身体拼命背过、扛过、担过,可是他的体力很有限,那些超负荷的重体力活常常使他精疲力竭。他也曾找过轻松的活,像看门、扫大街、当保安,可劳动从来都与报酬对等,轻活低报酬,他一个男人一个月拿一千元钱不管用,他需要养活的是一个家一一一位老人、两个病人。这位父亲有强烈的自尊心却无力改变。
痛苦的奶奶、惶惶不安的妈妈、自惭形秽的爸爸,所以,沉闷是这个家庭的主旋律。
寒冬岁月贫困导致敏感,贫困导致自卑。小家伙深受影响,他吃完饭,独自玩去了,其间有几个小伙伴找他,他摇手不去,他宁可呆在自己的小天地,摆弄一个空空的工具箱,也不愿意加入那个队伍。
“你为什么不去玩?”当陈海棠问时,小家伙变得不友好,躲开他不回答他的话。
“老村委会有间房,空着,你们明天搬过去,这里不安全。”饭后,陈海棠对刘兆祥说。
“还能住⋯⋯”刘兆祥说。
“住什么住,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孩子着想,很危险。”
“不会有事⋯⋯”刘兆祥再不想增加陈海棠的麻烦。
“就这样定,你们准备下。”陈海棠不容分说。
“不⋯⋯”刘兆祥的声音沙哑,咽喉像哽住了。眼前这个饱受磨难的男人,内心并不强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孩子还得康复训练,你要为他创造有力的条件。”
“嗯⋯⋯”刘兆祥点头。
“我走了,你们把要搬的东西收拾好。”
陈海棠从刘兆祥家里出来,在村口遇见了刘明易。刘明易和刘秋生在一起,这叔侄俩表情都很怪。
见到陈海棠,刘秋生走了,刘明易却讨好地与他打招呼。冤家路窄,陈海棠了解刘明易的为人后,不想与他有任何工作以外的交集,特别是这次马明坤陷害他。
马明坤⋯⋯马明坤⋯⋯他窝着一肚子火,马明坤这次又徇私情,在补贴上偏袒刘秋生。他马明坤肯定是受了刘明易的指使,否则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擅作主张。陈海棠认定。
刘明易很得意,嘴角挂着狡黠的笑,陈海棠不屑与他打招呼,他以刘兆祥房子的事来吸引陈海棠,这也是他自我炫耀故意要让陈海棠难堪吧。陈海棠立即停下脚步,满怀欣喜地走到他面前,只要是村民的事都能牵动他的心。刘明易倒也不计前嫌,和他谈起那件事来。“事情解决了,简镇长已经同意。”刘明易说,并把他和简镇长的一些对话说给陈海棠听。陈海棠上门等了一个小时未能解决的事情,刘明易一个电话就给解决了,陈海棠心里很不是滋味,为刘明易和简镇长的“亲密”关系。
刘明易炫耀完,开着他的豪华轿车走了,陈海棠立在原地,想到简镇长的话,想到他拖长的语调。他把来村里的简镇长和今天的简镇长对比,想想前后的变化。他不知道这变化出于什么原因,但是他有一点担忧和不安。
刘老汉拿到补偿款并不开心,他很自责,他的老伴陈凤兰也一样,夫妻俩坐在一起商量。陈凤兰觉得这钱该给陈海棠送去,刘老汉也这样认为,因为在那件事,也就是当知道陈海棠被人陷害,却没能站出来指认的那件事,他们感到深深的愧疚。
陈凤兰对老伴说:“你明早给送去,就当我们赔不是,我们太对不起他了。”
刘老汉说:“你给弄点吃的,我们不是挖了红薯吗,你蒸点,我一并送去。”俩老人一样的憨厚善良。
第二天,刘老汉果真“请罪”去了,他把带来的东西递给陈海棠,并深深地鞠了一躬。陈海棠惊呆了,问这是怎么了?刘老汉木讷地说:“是我害了你⋯⋯”陈海棠想到了什么原因,大笑着说:“您把我吓坏了。”
这回是刘老汉不明白了,他瞪大眼睛。
“您这样又是鞠躬又是献礼的,我会认为不安好心⋯⋯”陈海棠说着又是一阵大笑。刘老汉极其尴尬。
“好了,我也不与您开玩笑了,这钱,您拿回去,它属于你不属于我。”陈海棠把钱塞刘老汉的口袋,接着说,“红薯我喜欢,全留下。”
“是你争取的,不是你,我们也拿不到。那事⋯⋯”刘老汉愧疚地说,“我们对不起你!”
“别记挂那事,与您没关系。这钱不多,回去商量商量,鱼塘决口的问题得想办法解决。”
钱非旦未“送”出去,反积下了更多感动,刘老汉紧抓着钱,手心里出汗,这是他六十年来第一次拥有钱,而且是不计入还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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