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文丨洇雪
刘顺上任后去开的第一个会议,穿得很庄重,白衬衫蓝领带,藏青美式西服。这是他四十年来头一次的打扮,既别扭又不顺眼,但重要日子、心情又好,他就这样穿着,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日子选在今天,天公真不作美,本应该清风徐徐,却偏偏出现灼热的太阳。刘顺走着走着,汗液从粗大的毛孔里冒出来,他没去擦,也没舍得脱去那套庄重的西服。
刘顺的住处与村委会相隔一里路,要穿过一片良田,在快到村庄的地方,他看到刘家旺。刘家旺在田里除草,刘顺走过去,笑盈盈地打招呼。刘家旺首先关注的不是他的热情,而是他的衣服,他感到可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所以只是现出一个难于察觉的轻蔑的笑。
刘家旺说:“你好呀!刘主任。”刘顺也说“你好”。刘顺比平时热情,他伸出手去与刘家旺相握,刘家旺与他碰了一下,然后抽回来,刘顺有些尴尬。
“刘主任您这是去开会吗?”刘家旺紧接着问道。
刘顺立即回答他,倒没计较。刘家旺让他赶紧去,刘顺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说:“来早了,还有半小时。”要听这家伙唠叨半个小时?刘家旺极不愿意。“您还是去阴凉的地方,瞧这天气。”刘家旺说。刘顺仰头望向天空,然后脱了外套。“确实有点热。”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挂在路边的小树枝上,并没有接受刘家旺的建议。刘家旺转过身,继续做他的事情。
“你天天下地,一年能挣多少钱?”刘顺找了一个他认为适合的话题。对于这个问题,刘家旺清楚,二十亩地种稻子,除了自家吃的,多出的部分拿去卖,一年能还上三万元。作为农民,已经很不错。
刘家旺回答说:“还行,能管吃,有节余。”
“依我说,每年累死累活,不如放下这块地,找点别的活。”刘顺眼珠子一转,像是要探听刘家旺的想法。
刘家旺停下手中的活,侧过身,但看到刘顺那副讥讽的样子,也就没搭话。
刘顺又说:“农民最笨的想法就是依靠几亩田”。刘家旺用一种严厉的口气质问他能怎么办?刘顺自信地说:“无论干什么都比种田强,可以打工,进工厂、公司,到工地上找事”。刘家旺斜眼瞟着他,对他不了解情况,却随意发表看法,而且做出高明的傲慢的态度表现出十分的厌恶。刘家旺不再搭话,刘顺感到没趣,灰溜溜走了。
刘顺在会上做了很长时间的讲话。他虽文化不多,没上过几年学,但坐在台上,就改变了往日的模样,语速控制得很好,也很有姿态,像一个习愣于作报告的人。刘明易夸奖说很不错,其他人也都夸赞他,刘顺内心得意。
会议结束,刘顺请刘明易他们吃饭,一来是感谢,二来是联络感情。刘顺自然把刘明易作为尊重的客人,安排到主要位置,他自己则坐在刘明易的左侧,右侧是马副书记,其余人则随意坐下。刘顺的第一杯酒也是敬刘明易,他虽然说他要感谢在坐的每一位,但眼里只有刘明易。
“你得好好感谢马书记,他的功劳最大,当然,还有刘全昌。”刘明易建议道路刘顺便站起来敬酒。
刘顺出身于农民家庭,却学会了“官场”上的习俗,喝酒拿大杯,论对象把控喝酒的深浅。他与马副书记喝了一杯,与刘全昌喝了半杯。另外几个,他只是作个样式,象征性的抿一下。
这次聚会来了七个人,其中两个滴酒不沾,吃饭先走了,剩下的包括王副主任在内的五个人敬来敬去,说着客套话。这五个人都是在酒场上呆惯了的,也都是酒量极大的人,而且同一条心,所以喝起来总是那么自在。
刘顺第四次端起酒杯向刘明易敬酒了,他来到刘明易身边,改口叫哥,他说:“哥,再敬你一杯⋯⋯你一定要喝⋯⋯如果不是你⋯⋯我走不到今天。”刘顺说话有点结巴,但喝酒却仍然爽快,他“咕咚”一声喝完酒,然后把酒杯举得高高的倾倒过来,他的目的是要证明自己的毫爽,确实,杯中没有滴出一滴清澈透明的液体。
“我是不是很爽快,来,你也喝。”刘顺端起桌上的酒杯,笑嘻嘻地送到刘明易嘴边。
刘明易很不高兴,他夺过酒杯,大声喝道:“胡来!”
“我没胡来⋯⋯我必须谢谢哥,是哥替我安排好了一切。”刘顺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刘明易很无奈。桌上,王副主任的旁边是刘全昌,刘顺又缓缓地走向他。“兄弟,再次谢谢你。”刘顺这回斟满了,而且由于手不听使唤,酒还溢出来。“若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顺利当上。”刘顺像困了一般,眼皮需要努力才撑得开。
刘全昌心里有点得意,他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如何我也会帮这个忙。”
刘明易点头表示赞赏。刘明易也向他敬酒,说实话,在这次选举中,刘全昌起了很大的作用。刘全昌游说了十八户人家,都是他父亲的旧交。十八户六十口人,全有选举权,这六十张选票,可以说稳操胜券。
刘全昌见刘明易对自己非常客气,便立即站起来。他喝下半杯,由于不胜酒力,他做一个难受的表情,似乎是胃内的食物涌上咽喉,需要重新吞咽下去。当他感到舒适一些,才开始说话。他说:“那天陈海棠来到会场很意外,刘福水几位老人都听他的话,幸好早做了准备。”
坐在刘明易身边的马副书记也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按奈不住,他接过话大声说:“陈海棠⋯⋯他不就是一个小小的主任,哪来的威风⋯⋯人不在,还有那么人帮着他。”马副书记语无伦次,鼻子哼哼。
“还不是因为办了几件芝麻大的事,换了我,干得比他漂亮。”刘顺和马副书记一个鼻孔出气。
刘明易说话了,“你们都别数落别人,吹捧自己,有本事把事情干好。”刘明易阴沉着脸,刘顺不再说话。
“陈海棠什么时候去的?”过了一会,刘明易问。马副书记回想了一下,继而肯定地回答:“九点四十分,那个时候我刚接过电话。”
“九点四十?会议还没结束,怎么提前来了?”刘明易紧锁眉头。
“你说陈海棠那天开会去了?”马副书记瞪着一双完满血丝的眼睛问。
“是的,我让他去的。”刘明易回答。
刘全昌停下筷子夸赞道:“书记高明,如果不是这一招,恐怕要有麻烦。”
马副书记又抢着说:“是的,刘福水从中扇动,刘兆祥也是,还有几个,他们串通一气。”他似乎与陈海棠有什么过节。此时,刘明易铁青着脸,他说:“又是他们!他们明摆着要与我作对。”
“谁说不是,刘顺是你亲戚,他们不给刘顺面子,就是不给您面子。”马副书记想要站起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刘顺这会重重地放下酒杯,说:“他们⋯⋯他们⋯⋯”他憋足了劲,就是没把话说出来。
刘明易狠狠地瞪了一眼刘顺,该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刘明易有事提前走了,剩下的四个人有说不完的话。酒桌上,美酒飘着醇厚的香气;酒桌旁,四张男人的脸笑容可鞠。他们谁都不想离开,有时候刘全昌要走,但几次都被拉了回来。最后,刘顺支撑不住,趴在桌上,酒宴也就这样结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