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岁月（二十）

寒冬岁月（二十）

（二十）

文丨冰晓雪

田金福有早起锻炼的习惯，平日里，他都在自家门前不快不慢地踱步，今天不知怎的，他逛到这里了。他身穿一套花色旧睡衣，反剪着手，若有所思。他本来在想一件有趣的事，脸上呈现出各种丰富的表情，最后春风满面，得意洋洋。但见到刘家旺和自己的女儿之后，那脸就阴云密布，眼睛眉头皱缩在一起，像心肌缺了血，痛苦不堪，一把揪住胸口。

遇到这种情形，田金福应该是要蹿出去的，可此时他的脚像钉了钉子，没挪出半步。田金福站在原地咬牙、瞪眼、用手指点⋯⋯做出一连串发怒的动作，每一个动作都持续几秒，他的脸色也随之发生变化，像抽搐发作之时，由紫变白，由白变紫。

他是多么厌恶穷人啊！可又是多么要面子！他考虑几位大嫂在，没有发作；他考虑在他刘家旺的果园，他控制发作。他不能让旁人看笑话；他来这，这也是不能让刘家旺知道的。

田金福之所以来这里，也不是无缘无故，在来之前，他的思想斗争了很久。他要看个究竟，他不相信村里的传言是真的，但又克制不住想要确认的冲动，所以，他今天起得特别早，而且走得也比平时快。

“刘家真有钱了？刘家旺那小子真出息了？”他边走边想，似乎和那宽阔的马路过不去，走几步就用力去跺，看看它是不是真坚实。“变化真不小啊！”他喃喃自语道。

在快要到达山脚时，田金福垫起脚尖探望，那开垦出来的荒山，足有几百亩，而且打理得很好，满山绿色，他由衷的感叹。

这位有钱人本不屑于这片土地，不屑于刘家旺那个毛头小子，现在，他不得不改变想法，发自内心的佩服。他甚至偷偷欢喜，为自己的女儿。“刘家旺很不错嘛，在十里之内找不到这样肯干事、有头脑的小青年了。”田金福把周围四五个村庄细想了一遍，然后点点头。但他即使这样认可刘家旺的能力，也决不会同意他们交往，他要将女儿嫁给有钱有势的人，这是铁定不可改变的。

田金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他愤愤地说：“总有办法治服你，总有办法让你离开他。”这当然指的是刘家旺和田小丽。田金福急速往回走，正好遇上刘老汉，于是撒了一通气。刘老汉得知消息，立即赶去果园。刘家旺和田小丽还在一块，他们除了干活外，更多的是聊一些年轻人所喜爱的话题。刘老汉招手示意，刘家旺走向父亲。

“你把那些事都忘了？怎么还敢与她一起？”刘老汉责备道。

“我没有。”刘家旺说。

“没有？没有，她怎会在这？田金福刚才来过。”

“他都说了些什么？”刘家旺问。

“倒没有之前严厉，只数落了几句。我担心他日后要找什么岔子，你小心点。”刘老汉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刘家旺安慰说：“您别担心，不会有事，我这就让她回去。”

田小丽回家，田金福头也没抬，只专心看报。吃饭时，田金福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女儿，像要窥视她心中的秘密。

“刘家⋯⋯家旺承包那片山花了多少钱？”田金福问。田小丽诧异地看着父亲。

“我就随便问问。”田金福装作不经意。

“我也不清楚。”田小丽回答。

“他哪来的那些钱？”

“大概向亲戚朋友借的吧。”田小丽全当不知道，猜测说。

“借就不怕还债吗？万一亏了呢？”

“前怕后怕，那什么事也干不成。我们家之前不也是借吗？”

“我们不同，我们家有靠山。”田金福骄傲地说。

“那还不是因为哥哥，哥被你害惨了。”

“别提以前的事，现在不是很好？”田金福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片果园看上去很不错，等到结果每年大概会有多少收入？”

“我哪知道呢？爸问这些干嘛？”田小丽感到她爸决不只是打听。

田金福没回答，只说：“如果那片果园是我们家的就好了。”

田金福问完话安下心来吃饭，田小丽却因此神情紧张，她时不时询问他爸为什么打听，但田金福的深城老练不会向任何人表露他的意图。一个小时，田金福闭目养神之后出了门。他往村东去了，走得很匆忙，以致田小丽随后跟出去就不见人影。

傍晚，田金福从岔口那个新修建的活动场所慢悠悠地踱步回来，他心情轻松快活，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而且气色也很好。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就像遇见了一件可喜的事，手指打着拍子，嘴里依依呀呀地哼着童年的歌。

一连几天，田金福都这样，自个儿出门，自个儿乐着。他有时候独自跑去城里，有时候在灯下写写算算。他拿出的那本日记本，有他生意上的所有往来记录，保存了很多年，只自己看，从不向他的妻子透露，即使是田小丽偶尔凑近，他也会遮遮掩掩，似乎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月后的一天，田金福竟然主动拿出了日记本。那时，田小丽正在看一本关于果树种植的书，田金福站在她面前，盯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靠近她而坐。

“看什么？”田金福明知故问。

田小丽合上书给他看。

“能不能教教我？”田金福很认真地问。

田小丽审视父亲，说：“爸感兴趣？”

“对，和你一样，或许将来用得上。”

“您有𠄘包果园的想法吗？”田小丽再一次审视，田金福回避这个问题。田金福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细细地抿了一口，随后在田小丽的面前翻开这本私藏了半辈子的日记本。

“你知道这里面记了啥吗？”田金福和颜悦色。田小丽很惊讶，自记事起，父亲别说谈，连看都没让她们看过。田金福一页页翻开，手指着其中的几项内容给田小丽看，还跟她谈及一些生意上的事及攒下的钱，他说：“这些钱足以买下一片果园。”田金福自鸣得意。田小丽的目光定格在田金福的脸上，“爸，您的意思？”

“爸没别的意思，只想你离开那小子，别去找他。”

“你要把他的果园占为己有？”

“我已经下手做了，只看你的表现。那小子欠很多钱，给不了你幸福。”田小丽非常不安，田金福接着说，“只要你听爸的话，爸不会为难他，要不然他会没有退路。”田金福拿过田小丽的书，戴上老花眼镜，认真地翻看，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还不停地向她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