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风

作者: 雪柳 | 来源:发表于2021-10-24 21:56 被阅读0次

    01

    刘老师,已退休二十年了,骑着一辆旧自行车,跟着步行的陆老师,他以前的学生,一起逛新校园。

    刘老师说,八年前得了严重的痛风,手指变形,大拇指指根像微型的虬枝。他不能像以前利落地写字,画画,因为手指哆嗦,不听使唤。他走路时间不能太长,膝盖和脚跟吃不消,但骑自行车没有防碍。

    刘老师戴着藏青色的鸭舌帽,帽檐下,是一副老花镜,也是近视镜,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使黝黑的面容活跃生动。

    刘老师穿着三十年前深蓝色的校服,看起来不算旧。他说,这套衣服,一直压在箱底,平时想不到穿,学校八十周年校庆,我才从箱子里翻到五十周年校庆的服装。

    在80周年的宣传牌旁,刘老师毕恭毕敬地站着,留了一张影。在田径场的入口处,面对校庆活动的舞台,拍了一张照。

    校园主干道上,两列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戴着特制的黄红渐变色口罩,挥着小红旗,频频向刘老师问好。刘老师笑了,嘴角的皱纹像涟漪一样绽开。

    02

    刘老师把自行车停到墙边,走进校史陈列馆。面对着大门,是有黑板大小的电子屏幕,上面正播放着学校八十周年的宣传片。

    拐弯处的墙壁上,首先是学校成立以来历任校长和校党委书记的肖像。刘老师指着一溜排的姓名说,我曾经都跟他们共事过,可惜,有的已经阴阳两隔。

    他背着双手,后背微驼,仔细浏览橱窗内陈列的各个时期的师生合影、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老校友留存的文件、档案、校际来往的信函等。

    突然,刘老师指着一张集体照,转身问道:“你猜猜,哪一个是我?”那是学校五十周年校庆时全校职工的合影。在这密密麻麻的肖像中,实在难以辨别。

    他指着相片中第二排左三个说:“这就是我。” 那个长相清秀风华正茂的小刘,与眼前的老刘相比,真是判若两人。三十载的光阴,褪去了浓密的黑发,刻下生命的年轮,松弛了紧致的肌肤。

    03

    刘老师被陆老师邀请至办公室喝茶。谈及过去的教学生涯,他娓娓道来,谈兴颇浓。

    他展示了手机相片册里收藏的自己二十多岁时的手工画,有用铅笔画的毛泽东,有用水笔勾勒的雷锋,用腊笔涂的花草,有红色墨水制作的某工厂的发票……一笔一画都像标准的印刷体。

    刘老师说,在参加高考前的十年,他当过大队会计,创办过公社竹器厂,当过工厂的宣传员兼文书……大大小小将近十个工种。

    初中升高中时,他的成绩很优秀,本来第一志愿是当地最好的县中,但班主任提醒他说,你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即使达到县中考分数线,但县中录取你的可能性不大,不如填农村高中。

    后来,他被录取至乡下西片一所完中,但因文化大革命,没能完成学业。好在七九年恢复高考,他考取了一所师范学校。

    04

    师范毕业后,他被分配至本县东片一所高中当语文老师。不久,在老家结婚,相继生了两个儿子。但是学校离家相距三十多里。在八十年代初,家里还有四五亩地,妻子既要带孩子,还要干田里的农活,非常辛苦。刘老师不得不每天骑自行车回家,帮妻子分担家务活。

    学校要求高中老师夜办公,每次发三元钱办公费。刘老师只好办公结束,九点多再骑车回家。路上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早上,五点不到就起床,在黑咕隆咚的石子路上,狠命地踏车,以便在七点之前赶到学校看早读。

    孩子渐渐长大,到了上学的年龄。刘老师决定带两个孩子去他所在的乡镇小学读书。周一早上四点多,他把两个睡梦中的孩子叫醒,吃过早饭后,大儿子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小儿子斜坐在前面的横杠上,刘老师紧紧地握着车把,努力保持平衡,在乡间小路上蜿蜒前行。

    如果天晴,路上还算顺利。如果遇到下雨,小路泥泞不堪,刘老师只好推车,孩子下车步行。有时,轮胎上粘满了污泥,自行车推不向前,他只好把车扛在肩上。

    寒冬腊月时,情况更糟糕。下雪天,地面上结冰,路滑,刘老师骑车格外小心。调动全身的细胞神经,控制住像在溜冰场上的自行车。不然,摔跟头,不是一个人跌倒,自行车上载着几乎是一家子。

    刘老师回忆,父母和亲戚没有一个得痛风病的,自己大概就是那时每天披星戴月,风里来雨里去,年轻时落下的病根。

    05

    提到孩子,刘老师的脸色变了。迟疑了好久,他才告诉对面的学生,大儿子3月份出事了。

    大儿子才53岁,与陆老师曾是同班同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3月18日,刘老师接到一个熟人的电话,说他老大的电话怎么一直不通。刘老师接着与大儿媳通话,可是她也不知道。媳妇赶紧到儿子工作单位,周围的人都说没看见。刘老师的大儿子在游轮上上班,媳妇要求单位打开轮船上的监控镜头,发现大儿子失足从船舷上掉进江水里了。

    大儿子的朋友不相信这个情况,说他的水性很好,怎么一落水就丧命了呢?到达现场,才发现三艘轮船紧挨着,估计他掉下去后,无法挣扎到水面上。大儿媳报了警,水警沿岸搜寻。第二天,儿媳看见长江边石块砌成的护坡上,趴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果然是她的丈夫……

    刘老师神色黯然。一旁的陆老师唏嘘不已。片刻后,刘老师说,还算好,能找着他的人,还是朝着家的方向; 听说一旦掉入长江,能把人打捞上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刘老师用畸形的大拇指推了推眼镜架,黝黑黝黑的脸收敛了悲切的神情……

    痛风,是一辈子都难以治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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