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书画班里的小刘，是个年轻的母亲。她的儿子壮壮今年四年级了，圆圆胖胖，敦敦实实，看见我总是腼腆一笑。小刘每天让他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壮壮临得像模像样。我喜欢他，逗他说：“你这身材，恐怕是按照《多宝塔》长得吧!”壮壮一听就笑了，他平时很少说话，此刻亮起眼睛朝我说：“《多宝塔》就是将军的样子!”
我也笑。
小刘拿着水杯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不耐烦：“《多宝塔》笔画舒展，威严，你看看你哪里长得像？一身肥肉，别埋汰《多宝塔》了。”说完，把水杯塞孩子手里，命令他去临帖。
孩子看看我，耷拉着脸，怏怏不乐的去另一张桌子临帖去了。
某次，我们去郊外写生。小刘带着壮壮，声称让孩子“亲切大自然”。车行途中，壮壮兴奋地摇下车窗，趴这边看看，再趴那边看看。我坐副驾，回头逗壮壮说话。
小刘先是温柔劝阻：“壮壮，不许动来动去啦，要上窗户，安静呆着。”
壮壮依然趴在车窗上，看路边大树一棵一棵倒向后面。
小刘提高分贝：“壮壮!听见了吗？关上窗户。”
壮壮趴在车窗上故意不下来。
小刘分贝再次提高：“你听见没有？立刻摇上车窗!躺下睡觉!”
壮壮不动。
我刚张嘴要劝小刘，她立刻向我使了个眼色，意思不要我说话。她又提高了声音：“壮壮，立刻关窗!安静躺下!到了地方，我就叫醒你!”
壮壮一脸无表情，一动不动趴在车窗上。
“嚓!——”小刘一个急刹车，我们三人立刻冲向前边。还好有安全带护着。
壮壮直接撞向驾驶座椅背又弹回后座上。我急了，问孩子疼不疼。壮壮不说一句话。安静地坐着。
小刘对着倒车镜里的孩子说：“摇起来车窗!”
孩子默默摇起来车窗。
车子继续行路。
壮壮从车座底下抱起个篮球放怀里。他很安静。
小刘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孩子：“你抱个它干啥呀，不知道那脏呀，我天天给你洗衣服，你不知道我多累呀，你咋就一刻不让我省心呢……”
我觉得壮壮一定再也不会向刚上车时那么高兴了。
到了目的地，壮壮自己找了个草丛坐下，其它老师也陆续到了，另外几个车上下来几个小孩子，小家伙们呼啦一下子围成一团玩起来了。
我和小刘支起画架，边画边聊天。
“小刘，你对孩子干嘛那么急呢。孩子本来挺高兴的，你咋见不得孩子高兴呀。”
“程姐，不能事事都得让着他呀。得让他明白，这社会，没人让着他，由着他，他得从小适应这种挫折。不然，长大了怎么生存。”
小刘说，这是“挫折教育”。
2
为什么这种“挫折教育”让我感到不舒服？
难道挫折教育就是不让孩子高兴？我们教育孩子，难道不是以“爱”先行？
这种教育只会让孩子感到生活无趣，母亲无爱。
当一个孩子缺失了爱的教育，他就成了不会爱自己也不会爱他人的人。
3
我爱人的侄女儿，是个工作狂。她除了睡觉吃饭，剩余全部时间都在工作状态中。一年无假期。年三十都在工作。我问她：“你这么拼，不累吗？”
“挣钱，还累啥？我高兴着呐？”
“你不赶紧找对象谈恋爱成个家，你自己孤零零的，不寂寞吗？”
她诧异：“我自己生活挺好的呀。干嘛非得找个人，给他洗衣做饭，没准还吵架？有病。”
她就这么单着，早出晚归，即使下班回来也不停地在手机上工作。
看起来，她非常充实。她非常积极上进。
她不会开玩笑。她听不出笑话中的哏。她一进家门，正巧赶上我开饭，我对她说：“哟，你闻着香味早早就回来啦？”她会一本正经地说：“没有香味。今天下班早。”
如果我提议周末出去玩一天放松一下，她会说浪费时间做这些没用的事情不值当。
她从小没有母亲照顾。父亲又是苏大强那样的不靠谱。
看着她这样生活，也是心疼。
5
我年轻时，工作忙。没时间管孩子。她上学期间，我从没有向其它家长那样接、送。包括交学费书费之类的事情，都是交给孩子自己办理。一年级报名时，我去过一次学校。此后再没去过。交费，都是把钱放进孩子文具盒，让她带去给老师。学校安排的事情，比如登记家长资料，调查课外读书目录，都是孩子自己完成。幼小的她独立完成这些，在她班里绝无仅有。我觉得这才是“挫折教育”。
——遇到难题，尽量让她自己解决。这是我理解的挫折教育。
当年，年轻的我，只是由于工作忙才这样做的。也常常自责自己狠心，不能像其它妈妈那样悉心照顾孩子。当时的我，也没意识到这样“狠心”的好处。
好处是孩子长大过程中渐渐显现出来的。
小学六年，女儿一直是班长。班主任的得力助手。小小年纪，她班里的早自习，都是女儿主持。班主任也放手让她办。体操比赛，文艺表演，女儿都是那个CEO。学钢琴，每周日需要自己去老师家。有次，我陪她去，我俩都骑自行车，她的儿童自行车在人流中穿梭，反倒是我，谨慎小心，骑得很慢，被女儿怪怨是个累赘。
初中升学，按片分学区，我忙工作，抽不开身去办理有关手续。我女儿自己带着户口本房本和一些手续自己就去了。回来跟我说，校园里，大太阳下排队办手续，只有她自己是个小孩儿。其余都是家长。
乃至大学，就更不要我操心。凡事她自己搞定。她寝室里的妈宝，让她嗤之以鼻。她也向我撒娇：“妈，你生生把我养成了女汉子。”
也许，我应该感谢，一直以来自己忙工作，才有幸被迫放手，让孩子自由生长。
6
教育是门儿学问。不是每对父母都是教育专家。让所有父母们去钻研教育也不现实。但是，对孩子的爱，应该与生俱来。放手让孩子成长，我们在旁边看着就好。就像看着一棵小树，偶尔发现出了个不好的枝条，帮着理理就行。
他会长得比你预想的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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