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电
“铭,是我,你……最近好吗?”
“蛮好的,谢谢啊,找我有事儿?”
“铭,我下个月22号结婚……你,能来当伴郎吗?”
“那恭喜你啊!我……可能要加班,现在还定不下来……你要不问问别人吧?”
……
“铭,那个时候,我想你在我身边。”
……
“唔,那我和领导请示一下。”
“嗯,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好。”
北上
程铭直到坐在北上列车硬座的那一瞬间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答应了蒋陶的邀请,并且和领导请了长假,还精心准备了伴郎的服装。
这趟列车程铭在大学七年里坐了无数遍,他每次尽量挑选靠窗的位子,看着急速向后消失的风景,程铭脑海里全都是年轻时的回忆……
他和蒋陶在大学新生杯羽毛球赛中相识,后来双双被选入校队,成为搭档。不久之后,他俩便成为学校里最知名的羽球男双搭档。大二圣诞节前夕,性格炽热的蒋陶向程铭表白,而程铭内心早已暗恋蒋陶许久,却因不知如何开口向同性表达爱意,苦苦受着单恋的煎熬。而蒋陶对程铭多次试探,笃定程铭是自己同类之后,在圣诞节前,给了程铭一个浪漫的表白。
自此以后的八年里,蒋陶总是在这趟列车的终点站等着程铭,那个挺拔的身影似乎成为这个车站的一部分,程铭每次在人群中看到蒋陶咧着嘴笑,一排洁白的牙齿就像是远方的灯塔,牵引着程铭,走到他身边,悄悄地牵起彼此的手,一起走出茫茫人海……
“叮!”
手机响了一下,程铭的思绪被铃声打断,映入眼帘的是蒋陶的短信:“我在老地方等你,注意安全。”
程铭放下手机,像是穿越回了那些年。
封闭的列车上没有风,而程铭却觉得眼睛被抽得酸疼。
到站
列车在中午之前准时到站,下车之前,程铭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和心情,长舒一口气。既然决定了和从前告别,就不能再有任何藕断丝连。程铭告诉自己,这是来参加挚友的婚礼,仅此而已。
程铭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他此刻最想看到的是已经三年没见的蒋陶。
“小铭!在这呢!”
是蒋陶的声音,循声望去,依然是那个身姿挺拔,一笑世界都会明亮起来的蒋陶。程铭当下心弦一触,满腔的思念漫上喉头,堵在一处,连张口说话都没了声音。忽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蒋陶身后闪出,随即挽住了蒋陶结实的臂膀,像是在询问蒋陶什么。程铭眼睑翕动,敛住了所有情感,将那从心涌上来的千言万语,全都压了回去,只是张开双臂,走向蒋陶。
“好久不见!老同学!”
程铭落落大方地拥抱了蒋陶,然后对着身边这个样貌可爱清纯的女生说:“这就是嫂子吧?陶哥你真有眼光!”
蒋陶神色中只有一瞬的恍神,随即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道:“那必须!我来介绍一下吧!”说着,蒋陶放开程铭,牵起旁边女孩的手道:“这是我的未婚妻赵晓宁,她听说你今天要来,特意磨着我带她来接你,说你是贵客,一定要亲自来接。”
“嫂子客气!我是程铭,蒋陶的大学同学兼搭档!”
“总听陶子说起你,看来感情真的好,没想到还是个帅哥!”
赵晓宁突然凑到我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我的伴娘还是单身呢!明天加油!”
程铭看着这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女孩,不由得陪着她一起笑起来,憨憨道:“嫂子别拿我开玩笑了……”
“走吧,我带你先去酒店办入住,我顺路送小宁去婚礼会所拿一些明天要用的东西。”
“你不用来接我了,我晚上和玲玲她们要去嗨一下!单身之夜!哈哈!”
“好,那你别太晚,省得第二天脸上浮肿,上妆就不好看了!”
“讨厌……”
看着眼前一对恩爱打闹的爱侣,程铭内心却无比平静,那些绚烂旖旎的过往情事,不应该是镌刻在生命中铭文,而是打在艰难生活这座大厦下面的地基。
新房
赵晓宁下车了,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蒋陶打开收音机,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李宗盛沧桑厚重的嗓音却十分应景地传到耳边:“在爱里念旧,不算美德……”
“小铭,谢谢你能来!”
程铭此时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为什么要来这里?明明知道来了以后会看到自己昔日的爱人要和别人步入婚姻殿堂,明明知道自己可能随时会失去管理情绪的能力……但程铭还是来了,他想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在经历过残酷现实的拉扯之后做出的决定如何成为现实,也由衷地希望他能够从此脱离“苦海”,过上普通的生活。
“应该的,你结婚,我也开心!”
程铭的这句话并不是口是心非,而是真的发自肺腑。
在婚礼举行的酒店办理好入住,蒋陶把程铭带到了自己的婚房。
电梯间里,蒋陶一直背对着程铭,低着头看着手机,不说话,大概也是不知道要和程铭说什么。
打开房门,程铭看到的是一个黑白灰组成的简约空间,朴素的摆设、简单的装饰让这个婚房显得有些太过寡淡。程铭心内一软——曾经和蒋陶谈起将来的家,程铭一旁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千万不要那种浮夸的‘欧式’、‘宫廷’……我可不想把自己家装得跟不入流的茶餐厅一样,最好是简简单单,大气又干净……”一番对于装修的宏论引得蒋陶不住地发笑。
没想到,蒋陶记着。
蒋陶拖过一个巨大的纸箱,里面一堆婚庆用品,咧嘴一笑:“那今天下午就麻烦你跟我一起布置一下婚房吧?”蒋陶觑着眼睛看着程铭的反应,程铭把箱子来过来道:“我就说让我早来没好事儿吧!”说着,撸起自己的袖子,布置起来。
程铭认真地布置着每一个物件,原本冷清的房子,一下子变得炽热起来,满眼的红和粉,给这个新家平添了很多喜庆的气息,这颜色是对一对新人未来无限美好的婚姻生活的祝福,也像一把烙铁,一下下地在程铭心上留下血肉模糊的印记。但程铭没有怨言,他记得当初蒋陶形容枯槁的样子,那种即将身形俱灭的弥留感让程铭害怕了,他最后选择主动和蒋陶分手,平和地吃完了他们的最后一餐,在每次蒋陶接他的车站,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布置到一面照片墙的时候,程铭看着照片,陷入了思绪,那几张照片里都有自己,那是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回忆。
离析
蒋陶和程铭在相恋第六个年头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重大的抉择——毕业季。蒋陶是本地人,家境殷实,父母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蒋陶其实不必辛苦读书,只等着父母将家族产业交到他手上,就可以开疆拓土,打拼自己的江山。蒋家是三代单传,蒋父早已对蒋陶一直读书却不务实的做法心生不满,而且家中的奶奶也时常催促蒋陶要尽快成家,然后接手父亲的事业,好让二老能够颐养天年。
毕业季,情侣大都因为毕业后的轨迹而吵得不可开交,蒋陶和程铭也不例外。那段时间,蒋陶不断地接到家里迫他相亲的电话,虽然抵触,迫于无奈还是去见了一些,直到那一次被程铭撞破。
蒋陶本来骗程铭说周末回家带奶奶去医院检查身体,程铭在这个城市学习生活很多年,也去过蒋陶的家,作为蒋陶的“家属”,程铭希望在最近这段两个人经常吵架的节奏中做点什么暖心的事儿来缓和一下两个人紧张的关系。没想到蒋陶推三阻四,程铭也没有多想,便也没再说什么。就连蒋陶也没想到,那天程铭的室友在市区约会忘记带钱包,让程铭给送一趟,程铭就阴差阳错地撞见了同在附近相亲的蒋陶,尴尬自是不必说,程铭觉得蒋陶不信任自己,相亲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除非蒋陶已经生了要结婚的想法。蒋陶则觉得程铭是故意去市区“围追堵截”,对自己已经不信任了。
为此,两个几乎半个月没有说一句话,眼看着就要毕业了,程铭也一气之下放弃了这边的工作,回到自己南方的家乡寻求更好的就业机会。
没有说分手,就不算分开。
程铭想着冷静一下,到时候再作打算。
没想到,一冷就冷了半年多,春节前夕,程铭收到蒋陶的信息。
“小铭,我想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绝望
程铭何其敏感的一个人,他不断地玩味着蒋陶发来的这简短的一句话。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胡乱整理了几件衣服就跑到了火车站。
这次,蒋陶没有在车站等着他,程铭给蒋陶打电话时,蒋陶已经关机。
程铭焦急地打车,来到了蒋陶家住的别墅。
“哎?这不是小程吗?”
“张妈,是我,蒋陶在家吗?”
“哎哟哟,你来的正好,蒋陶住院了!”
“他病了吗?”
“哎,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怎么突然这么糊涂?前天他爸妈跟他说给他订婚的事情,在这里大吵了一架,结果这孩子就吃了安眠药……哎,幸亏发现的早,不然的话……”
言如惊雷,程铭脑子里一片空白。
“张妈,您告诉我蒋陶在哪个医院?”
“人民医院!”
程铭头也不回狂奔离开,只留下张妈那半句“进来坐……”被丢在了脑后。
医院里的人总是多得让人心烦,程铭不知道蒋陶在哪,只能跑到急诊去问收治的情况,这才知道蒋陶已经被转到医技楼后面的高级病区了。
护士站的年轻护士正在低着头打瞌睡,突然见到一个慌张的男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只能强打精神冲着程铭小声喊道:“您找谁这是?”
程铭压根儿没看到这个护士,便焦急问道:“前天收治的一个叫蒋陶的……”
“哦,你说的那个吞安眠药的小伙子啊?你是他什么人啊?登记一下!”
程铭的心早已不再此处,顺嘴道:“我是他男朋友!他在哪?”
小护士一时语塞,磕磕巴巴地说:“12号……病……病房。”
程铭不顾护士的错愕,直奔12号病房。
分手
12号病房里,蒋陶似乎预感到会与程铭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来啦!没事,坐这边来!”
蒋陶的声音气若游丝,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半分阳刚之气。
程铭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和鼻涕弄湿了衣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哭个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跟你说,我这一闹,我爸妈估计这段时间就该消停了……”
话音未落,程铭一巴掌打在了蒋陶惨白得脸上。
蒋陶再也没有力气撑着身体,只能顺势倒在床上。
“你死了,我怎么办?”
程铭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再也没有别的言语。
两个人就这样谁也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抽泣着。
护士进来换液,看见哭成泪人的两个少年,手脚麻利地换好,然后悄悄退了退了出去。
“蒋陶,我们分手吧!你以后好好的,过好你少爷的生活,我已经在老家找了一个优渥的工作,咱们的缘分,就这样吧……”
再不转身出去,程铭怕自己再也不能离开。
踅出病房,程铭紧紧攥着的拳头,拇指把手指掐出了血。那个从前那么阳光健康的少年如今却是这样一幅模样,如果所谓的爱就是折磨他到生不如死,如果所谓的爱就是他放在亲情爱情之间来回撕扯,如果所谓的爱就是让他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那一点在一起的可能,那程铭绝对不会答应。
释然
“哇,终于布置好了,还是你手巧啊!”
程铭并不搭话,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着手上的边角料。
“哦对了!你的伴郎服我帮你买好了,记得你的尺寸,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变化,把手上的活儿放下我来,你去试试吧!”
程铭将角落里的垃圾桶挪过来放下,走进蒋陶指给他的卧室,看到床上放着一套粉蓝色休闲西装,于是开始脱衣服。
耳后忽然传来蒋陶温热的呼吸,那种久违的熟悉感让程铭一时间恍惚起来,身体甚至开始有种不自然地发热。
程铭享受着这种耳鬓厮磨,明知道有些龌龊和无耻,但他不舍蒋陶厚实的手掌在他身体上的逡巡,舍不得蒋陶湿热急促的呼吸在他颈后的缠绕,舍不得裸背紧贴前胸皮肤发出的摩挲声……
“呵!”
一声嘤咛胜过千言万语。
蒋陶也加快了自己的动作,他们迅速褪去彼此多余的衣物,将彼此的身体纠缠成一首美丽妖艳的诗……
“叮!叮!叮!”
蒋陶的手机,响了起来。
“唔……我知道了……好……我明天会早起准备的……嗯……好……拜……”
再回头,程铭已经坐在床边穿起了白色的衬衣,只撂下一句:“我去酒店住,明天早晨我会早点过来准备的,你早点休息!”
“小铭!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蒋陶!你不怪我吧!”
“我没怪过你!”
“那就好,祝你幸福!”
说完,程铭起身抱起了蒋陶,他知道,刚才那个电话就是将他们拉回现实的招魂幡,一切已经木已成舟,再多的怀念只能给更多的人造成更大的伤害。既然当初选择狠心地分开,今天就应该知道一切覆水难收。程铭不会后悔,也不会再去破坏蒋陶现在的生活。以后,蒋陶只是他生命中一段绮丽的回忆,再无其他。
婚礼
程铭没有选择蒋陶给自己准备的伴郎礼服,粉蓝色是曾经自己喜欢的俏皮颜色,他不止一次幻想自己在和蒋陶的婚礼上穿上这个颜色的西装,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光明正大地亲吻蒋陶……而今天,他还是穿上了黑色的西装,大方利落又没有抢掉新郎的任何光彩,中规中矩,也是为了祭奠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和过去的自己、过去的蒋陶,彻底告别。
台上的一对璧人,耀眼夺目。
台下的亲朋,满脸祝福。
伴郎按照司仪所有的要求帮助新郎走完了婚礼的流程,在最后送手捧花的环节,蒋陶对赵晓宁撒了个娇道:“老婆,这束捧花能不能给小铭啊?”司仪当然不会放弃打趣新郎的机会,便问道:“哦?新郎啊!以往这捧花都是给伴娘的,怎么你要给伴郎呢?”
蒋陶也不躲闪:“因为我的这个好兄弟一直单身,我真的希望他能早日找到幸福的另一半,希望他幸福!”
“那……伴娘的红包是不是得多包点了?哈哈!”司仪怂恿伴娘起哄道。
“一定一定,玲玲,姐夫给你包个大红包哈!”
说完,蒋陶走到程铭面前,双手将捧花递给程铭,然后身体向前探去,作势要亲吻程铭似的,然后突然顽皮地一躲,哈哈哈地笑起来。
“嚯!新郎你吓了我一身冷汗啊!来吧,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也祝福伴郎早日找到他的另一半,我宣布:赵晓宁女士、蒋陶先生的婚礼,圆满礼成!感谢各位!”
程铭心里明了,刚才那一下,蒋陶不是玩笑,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一个婚礼,那向前探身的一瞬,程铭的心里像是照进了无数和煦的光。
少年裘马,标致风流。往事不追,心下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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